她看着这个男人,大踏步走进咖啡店,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她。当然,他从人群里看到她,也只用了一眼。准确无误地,他走到她对面的空座,轻声道:“程小姐,是我!”
当汤煜峰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一种亲切感瞬间从紫月心底升起。这种如同亲人般的感觉,如同chūn天般温暖的气息,将她彻底包围。她没有弟弟,一直不知道拥有弟弟的姐姐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如果有弟弟,一定就是这种面对他的时候的感觉。
“哦。”她望着他,微微一笑,“叫我姐。”
从年龄上讲,他比地小一些,她觉得这样称呼恰如其分。
她看着他,愈发觉得自己曾经义无反顾捐髓的决定,是多么英明。她挽救了他的生命。这样一条生命,离开这个世界,该是多么令人痛惜的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汤煜峰心跳突然加速,仿佛被电流电到。她的神情和她的手袋一样优雅、慵懒。她的笑是如此亲切,又是如此温馨。对了,就是这样的眼神,chūn光一样明媚,就是这样的感觉,四月阳光一般和煦。和第一次通过望远镜看到她时没有丝毫差别。清澈、洁净、润泽、晶莹、淡定,和极品玉拥有一样的特质。那眼神扫过他的身体,瞬间他整个人就变得轻盈、变得灿烂,心底所有的cháo湿、伤感、不快,一扫而空。整颗心都变得一尘不染。他不能确定她的年龄。叫姐?这让他觉得不舒服。
“直呼名字,可以吗?紫月。”他望着她,微微一笑。
“可以,随你。”她笑了笑。
当初通过电话通话产生的距离感,一扫而光。没有一丁点儿陌生的感觉。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位相识多年的故友,久别重逢、会心而笑。
“谢谢你的礼物,很喜欢。”
“你喜欢,‘chūn江花月夜’就有它存在的价值了。”
“什么?chūn江花月夜?”
“我给它起的名字。”
“哦。”紫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还有名字?‘chūn江花月夜’?有诗意。”
“算是巧合吧,无意中用了你的名字。”
“是挺巧的。不过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想跟你说,这‘chūn江花月夜”我虽喜欢,但还是决定还给你。”
“为什么?”汤煜峰停止搅动手里的咖啡勺,望着她,有些不解。
“我知道你一直想表示感谢,可是根本不用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上次在电话里我和你说过,当初捐髓纯粹是因为我的一个未了的心愿。我要谢谢你,因为你成全了我,可你这么固执,偏要谢我。如果送的是一袋水果或一个发夹什么的,我一定笑纳,可这块玉,不合适。”
“你担心什么?”汤煜峰望着她的眼睛,“说出你的顾虑。”
“如果留下这块玉,我怕当初自己许的愿就不灵验了。”
“这是借口,你是怕我继续给你添麻烦?”汤煜峰哈哈一笑,“我保证,两码事。”
他说的“麻烦”指的是捐髓的事。她担心他要她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捐髓?
紫月一听就明白了,“小汤,听我说,我有这种准备,任何时候你有需要,我都会信守自己的承诺。不管是三次还是四次,只要身体允许,我都不会拒绝。可这块玉,确实不合适,我不能拿着它,还给你才不会让自己不安宁。不过,就算我想还给你,也不是今天,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出来得匆忙,没能把它带出来。两个月以后,还在这儿见,到时候我把它带过来。”
汤煜峰哈哈一笑,“没问题,如果确实让你觉得有负担,就由着你好了。不过这两个月你可以继续考虑,发自内心喜欢的话就放心留下。如果送人礼物倒给人添了麻烦,那不是我的初衷。”
汤煜峰一时也弄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和玉一样难以琢磨,说要退还,却要到两个月之后,而且还不解释其中缘由。她不解释,他也不追问,管它什么缘由呢。至少两个月后还有一次见面机会。
“好,两个月后,我找你。”她说。
“随叫随到。”
两个人相视而笑。
喝着咖啡,汤煜峰大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念头,“有几个问题我很好奇,一直想当面问问你,可以吗?”
“当然。”紫月喝着咖啡,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采集骨髓的时候你害怕吗?”
“一开始害怕。可一想到那边躺着一个人快要不行了,就不害怕了。”
“第二次采集的时候分离机出了故障,当时你有没有恐惧?”
第二次捐髓着实凶险。为保证在骨髓保质期的四十八小时内完成手术,捐献者的骨髓采集手术和患者的清髓手术,在青岛相北京两地同时进行。当骨髓采集量刚刚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意外突然出现。由于医院用来采集骨髓的细胞分离机程序出错,导致采集被迫中断,必须临时转换医院、更换设备方能继续进行。由于第二次捐献紫月是瞒着公婆一家的,所以当时只有娘家妈张巧燕陪着。当院方安排程紫月转院时,原本就反对紫月二次捐献的张巧燕,担心女儿健康受到影响,疯狂地阻挠捐献行为往下继续。医院派出一gān人马一再做张巧燕的工作,仍然无法得到支持。张巧燕声泪俱下地怒斥,“患者的死活与我女儿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女儿在采集过程中受到意外伤害谁来负责?”张巧燕亲自开车,qiáng行将紫月带离医院,拉回自己家,将其关在屋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并警告她,如果她不听话,她会通知公婆一家,让他们来进行劝阻。
而此时此刻,在北京某医院的汤煜峰,清髓手术已经完成。也就是说,在移植前患者必须摧毁自己的造血gān细胞系统,使其白细胞降为零,这时候,免疫系统和造血系统也全被摧毁。若无新的造血gān细胞及时输入,患者若想恢复健康,可能性几乎为零。细胞分离机出故障,这是连医院都没料到的事,这种意外是医院从未碰到过的。这一从天而降的故障导致的采集突然中断,对躺在手术室里静静等待救命骨髓的汤煜峰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如果捐献者就此反悔,停止捐献,受捐者面临的只有一条路:加速死亡。那一刻,汤煜峰的生命已经游走到了悬崖的边缘,在他摇摇欲坠的信念里,差不多已经不再有“活下去”三个字了。
晴天霹雳一般,听到这个消息的汤泊仰天长叹,心如刀割,朱雅莉捶胸顿足,心又蹦到了嗓子眼。夫妻两人临时做出决定,马上飞赴青岛,哪怕尊严扫地,跪地乞求,也必须求得捐献者继续献髓,救儿子一命。然而就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青岛那边好消息又传来——程紫月从父母家的窗口跳出,自己驱车赶到新安排的氏院的血液科,重新回到分离机前,让骨髓采集得以继续。这次手术一波三折后终于成功,谢天谢地,汤父和汤母相拥而泣。
见女儿傻到这种程度,张巧燕哭骂一番后,也只好作罢。还好,第二次采集后女儿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及病症,张巧燕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由于紫月不愿坚决反对此事的夫家知道,也为了不制造矛盾,张巧燕一直替女儿瞒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