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汤煜峰挥挥手,对着镜子试一件新衬衫。
“你为什么突然抽风呀?”雪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这个问题拒绝回答。你知道你有多烦人吗?一边待着去。”
“待哪儿去啊?大星期天的。”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我看就这儿最凉快。别赶我走,我免费给你做参谋。我天天看《男人装》,时尚心得写出来也可以出一部国家级专着呢。”
汤煜峰转过头,瞅瞅她,接受了她的自我推荐,“那你说,哥穿这个,用这件T恤配这裤子,还可以吧?”
非常帅气。不是一般的好看。韩剧中的那些帅哥,哪里比得上他。她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做参谋的样儿,心里却在坏笑,“这身嘛,多少有点过时了,老气,不太合适……”她认真地摇着头。
汤煜峰毫不犹豫地甩掉它们,再拿一套。
她双手托腮,如泫pào制。每—身都很好看,她仿佛在观看一场高规格的模特时装表演。倪最后,她都心怀叵测地一件一件淘汰掉。她不知道他心中正在被什么东西冲击着,竟一时失去正常的审美和判断。她只是凭着本能感觉到,那份正冲击着他、左右着他的东西,对她不太有利。
为选到最完美的着装,他竟然一反常态,不厌其烦。
最后,她自告奋勇地冲到他的衣柜前,亲自动手,帮他选择。
她翻出一条围脖,给他配在色调并不搭配的T恤上。他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造型特别别扭。她看着也十分别扭,不伦不类,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可还是咬牙忍住,“这是今年秋天法国街头最前卫的打扮,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条围脖一搭,原本洒脱的气质立马融进儒雅之气……”
“真的吗?”汤煜峰认真地瞅着妹妹。
雪岚极其认真,“千真万确!如果你怀疑我的审美,就等于怀疑比尔,盖茨和巴菲特的财富。”
“谢谢你。”汤煜峰认真答谢,“今天来不及了,回头酬谢。”
“我等着。”她开心地笑出来。
穿着T恤绕着围脖从家里出来,汤煜峰第一件事就是将围脖摘下来,揉成一团丢进楼下的垃圾筒。
“我要去的是青岛的咖啡店,不是法国的街头。”他自言自语。
4
咖啡店里,汤煜峰终于见到了那个时刻萦绕在自己脑海中的女人。
“那阵子,为什么突然失去联系了?”他问她。面对她坐着,望着她清澈如水的双眸,他觉得心情变得轻盈,浑身上下从未有过的放松,连对话也变得简单直接。
“那一阵家里特别忙,乱。”她似乎要微笑,却有些笑不出来。
较之上次见面,她明显瘦了。长发剪短了,不过短发也蛮适合她的气质,没有烫也没有染,更突出了清慡自然之美感。
“在有意减肥吗?”他打量着她。她的眼神让他有些担忧。
“哪有,没特意减过。”她放低声音,“在家里gān家务活儿多了一些。”
“累的?在家都gān什么?看不出来你还能;T:家务潘儿。”
她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好奇,闩常习惯、生活规律、爱好兴趣……一切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以前呢,我只喜欢收拾卧室,还有客厅和阳台,不喜欢收拾厨房和卫生间。可是后来,家毕人手不够了,只好全包了,所以就忙一些。”
“每天都这么忙?所有家务活儿都是你来做?”
“习惯了。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家里千gān净净的,心情会很好。忙啊累啊的,也值得。”
“能gān的主妇,有机会可不可以教我gān家务活儿?拜师可以吗?”
“没打算收徒弟,为什么想学这个?”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chūn江花月夜”。说什么呢?说自己不小心把它弄丢了?这不是真话。实话实说?说它被男人偷偷拿走了?她不想把男人的劣迹说给他听。那会玷污了那块美玉。他那么用心地雕一块玉送她,如今那玉却不知流落何处。那些不gān净的手,他们侮rǔ了那份冰清玉洁的美丽。
不堪的往事,她不愿提起,不想将那尚未结疤的、血淋淋的伤口在他面前揭起。
他也没问一个字。她不说,他只字不提。他想到温莎公爵对辛普森夫人说过的那句话,“和你单独相处,胜过王冠、权杖和这一切所有。”
此时此刻,他正是这番心情。拯个翠缘庄他都可以忽略,“chūn江花月夜”又算得了什么。
一年内发生的人生变故,她一个字也没和他说。
一年前,紫月的父亲程建军刚刚做过心脏支架手术没多久,突闻女儿发生车祸,需要做开颅手术,没能承受住重压,一命归西。紫月术后醒来,家人怕影响她康复,死死瞒住程建车去世的消息,直到一个月后出院,她才得知父亲已去世。然而泪雨滂沱的她,还未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便遭遇了另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
橙橙在车祸中受了皮外伤,伤口虽然很快愈合,但车祸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在学校里,无论老师和同学讲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坐在教室里很烦躁,在课堂上老师正在讲课,她会突然抢过同学的笔,在纸上涂涂抹抹,根本不管老师在讲什么。她自己心里想什么、想gān什么,不会告诉任何人。她不主动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完全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jiāo流欲望。她下课去上厕所,上了课还不回来,老师派人去找,发现橙橙蹲在厕所门口看蚂蚁搬家。还有一次,放学后橙橙照例来到校门口,看到一辆奥迪车停在那儿。赵斯文曾开过这样的车子,橙橙也不看开车的人,自顾自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那是一位接孩子的家长,看到一个陌生小孩坐进自己的车,吓了一跳,问她叫什么,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爸爸妈妈叫什么。橙橙嘴巴紧闭,像聋哑儿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坐着一动不动。家长无奈将她从车里抱出来,正碰到紫月在校门口焦急地找孩子。
紫月带着孩子在各大医院间折腾。一次又一次,当橙橙最终被确诊为“自闭症”也就是“孤独症”时,紫月跌进了这辈子最黑、最暗、最深、最冰冷的深渊——可以说,那种心情要数万倍糟糕于赵斯文提出离婚时的心情。
在学校的反复劝说下,紫月流着泪给女儿办理了休学手续。每天看到紫月,橙橙不再像过去那样亲热、依恋。在她眼里,妈妈与陌生人无异,那种搂着妈妈的脖子亲昵撒娇的日子成了历史,任凭紫月怎么努力也找不回来。只有在饿极了、渴极了,迫切需要吃喝的时候,抛才会拉拉紫月的手,但即使这时候,也不会主动开口说一句话。不光是对紫月,她对家里的任何一位成员,爸爸、爷爷、奶奶、姑姑,也都是如此。她不再正眼看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问为什么。她埋头玩她的魔方,不管周围有多少人,这些人在gān什么,这些人是欢快的还是在吵架,甚至是在打架,都与她无关,因为,她一点也觉察不到。紫月指着苹果教她认,光“苹果”两个字就教了二十几天,说了成千上万遍,她才好不容易学会。可是不过一天,她又将苹果当成huáng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