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王桂香流泪了,这是刘二嘎临终前最后的一句话,说完就咽气了。王桂香一边流泪,一边望着已经走了的刘二嘎,她的心里难受得憋屈极了。
王桂香流着泪,为刘二嘎准备后事。她自从知道刘二嘎得了肺结核这种病,就没流下一滴眼泪,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的眼泪,她要做一个刚qiáng的女人。当她听了丈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受不了了,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刘二嘎去了,天也就塌了一半。
送走刘二嘎后,王桂香就不再流泪了。她把三个孩子召集在一起,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她先把三个孩子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哑着声音说:你们的爹走了,这个家以后就靠咱娘儿几个了。
最后,她把目光停在刘树的脸上:你是这个家的老大,你今年也十八了,成人了。我知道你想去当兵,妈不拦着你,你去好了。
刘树正在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心,父亲去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就塌了,他担心自己无法实现理想了。这些日子,他一方面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另一方面也悲伤自己夭折的理想。母亲的话,让他吃了颗定心丸儿,他塌下去的腰,又一点点地挺了起来。
很快就进入了十月份,十月份是部队征兵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树上、墙上到处都贴满了“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标语,应征青年也蜂拥着去大队报名。
刘树也去了。大队革委会主任老胡,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刘树,他指着刘树说:你不能去。
刘树望着胡主任问:我为啥不能去?我家三代是贫农,政治上没问题。
胡主任就背着手,很严肃地说:你家政治上是没有问题,可你家有困难,你爹死了,家里没有劳力了,你走了,谁养活你家?
我走了,还有我妈呢。
胡主任说:你妈是妇女,那不算数,招兵只能招那些家里没有负担的,你不合格,这名你不能报。
刘树那天没有报上名,回到家就哭。王桂香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我领你去。
第二天,王桂香带着刘树出现在大队胡主任面前。
她说:老胡,我家刘树想报名当兵。
胡主任说:不行,你家刘树不符合条件。
王桂香说:胡主任你放心,刘树要是能当兵,家里有天大的困难也不找公家。
胡主任道:说是那么说,刘树要是当兵走了,你们家就是军属,军属有困难,大队能不管吗?所以刘树不能去。
说到这儿,用手一指那些排队报名的青年说:这么多人报名,也不差你家刘树一个,就是报名了,他也不一定能去,咱们大队今年只招两个人。
王桂香就愣在那里,刘树也傻了。
王桂香忽然身子一弯,一下跪在胡主任面前,低声道:求你了,胡主任,我家刘树就是想当兵。
胡主任无奈地说:那你报吧,我说过报了也没用。
报上名的刘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这点希望两天后就破灭了。第一项目测,是个接兵的军官,他从应征青年的队头看到队尾,走到刘树面前时,问了一句:你叫刘树吧?
刘树点点头,那个军官就把他从队伍里拉了出来。刘树眼前的天就黑了。
那些日子,刘树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他每天下地劳动,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穿在身上的那件假军装不见了,从那以后,他拒绝再穿草绿色的衣服。他回到家也是一言不发,翻着那本《三国演义》,不知他是真看进去了,还是做样子给人看。
又过了一阵,大队参军的那两个青年定下来了,他们胸戴大红花,被敲锣打鼓很隆重地送走了。
刘树趴在炕上,刚开始是压抑着哭,后来就号啕大哭起来。王桂香站在一旁,看着刘树,她也在那里抹着眼泪。
刘栋不知道这一切,他站在人群里,看着眼前的热闹。他被身穿军装、胸戴红花的那两个青年吸引了。
最后他小脸通红地跑回来,他一进门就喊:妈,长大了我也要当兵去。
很快,他就被眼前景象惊怔了,哥哥和母亲都在哭。他立在那里,咬着嘴唇,望一眼母亲,再看一眼哥哥,半晌才道:妈,以后我不当兵了。
母亲突然就哭出了声:咱家没那个命啊。
后来,哥哥就学会了chuī笛子,笛子chuī得让人听了想哭。他每天gān完活,就坐在自家门前,在黑暗里chuī,一chuī就是好久。
有天,刘栋轻手轻脚地站在了哥哥身边,嗫嚅道:哥,你别chuī了,你一chuī我心里就难受。
刘树把刘栋拉到身前,望着远方说:哥这辈子当不成兵了,你大了,一定要去。这个家有哥,他们就没理由不让你去。
哥说这话时满眼的泪花,他冲哥哥认真地点了点头。
12.田村阳光灿烂的日子
上小学三年级的田村,已经是军部大院这群孩子的头儿了。他的言行,在这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中很有号召力。
自从上次,用一粒子弹把家里的灯泡击得粉碎,杨佩佩和田辽沈大吵了一架。杨佩佩怪田辽沈太娇惯孩子了,田辽沈觉得杨佩佩这是小题大做,孩子嘛,淘气、愣点儿没关系,男孩子淘气,长大了才是条好汉,娘们儿似的软了吧唧的,长大了也不会有啥大出息。
说是这么说,田辽沈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把枪往家带了,他也怕孩子玩儿枪惹出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打碎个灯泡倒没什么,他怕万一伤着人.后果就严重了。
没枪的日子对田村来说就很乏味,于是他就在外面折腾,玩儿的内容是抓特务。他把孩子分成两拨儿,多一些的是好人,少的那一拨儿是特务,特务跑,好人抓,一时间弄得军部大院jī飞狗跳,很不安生。这种抓特务的游戏玩儿的时间长了,就乏味了,田村又变换了一个玩儿法,改玩儿战争的游戏。一半人扮日本鬼子,另一半人演八路军,有了阶级之分,也就有了仇恨。孩子们又很容易入戏,两拨人纠缠在一起就有了立场的问题,样子都是你死我活的。这种游戏大都是在晚上放学以后玩儿,天暗,本来就看不清,开始还能分出这拨儿那拨儿的,打在一起时就分不清彼此了,更多的时候,自己这一拨儿人就相互厮打起来,你撕我拽的就有人吃了亏,一吃亏就想起了操家伙,木棍、砖块满世界飞。这样一来,就有人受伤了,这个把那个的头开了瓢,那个又是把这个的手咬了。一场战斗下来总有挂彩的,你哭我喊的,乱成了一锅粥。
那一阵子,经常有家长牵着孩子的手找上门来。杨佩佩就急火火地领着受伤的孩子去军部的门诊部,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好话都说尽了。
一遇到这种事,田村就知道自己闯祸了,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敢出来,任杨佩佩怎么叫门也不开,气得杨佩佩疯了似的在屋里转。田辽沈就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他息事宁人地说:护士长同志,你消消气,等会儿我收拾他。
杨佩佩这回找到了出气筒,把火都撒到了田辽沈的身上。她冲他嚷:这孩子都是你教育的结果,怎么样,出事了,你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这样下去,这孩子早晚得出大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