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摇摇头,小声地说:歇马屯,我记住你了。
六个兵走的时候,苏小小的母亲冲他们招着手道:孩子们,有空回来看看哪。
大娘,我们一定回来——
战士们的声音缓缓地在上空盘旋着,浸着露水的回声透着湿乎乎的cháo气。
苏小小跟随着战士们,仿佛就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他们来到警通连的集合地,这里已围满了送行的人们。
连长走到队伍前讲话:刚接到司令部的通知,为了配合歇马屯大队的民兵训练,司令部令我们抽调十人帮助民兵训练,什么时候回去等候通知,下面我宣布留下人员的名单。
连长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田村和刘栋都盯着连长手中的名单,这是个突然的决定,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为之一震,他们同时想到了苏小小。俩人的目光望向苏小小的时候,她正躲在人群里,紧张地观察着眼前的变化。她是那种既惊又喜的神色,当她的目光和田村的目光相遇时,她的眼神已经变成了渴盼,仿佛在问着:你能留下吗?
连长声音洪亮地宣布着名单:经过支部研究决定,下列人员将继续留在歇马屯大队——一排长刘德旺。
一排长刘德旺就在队列里声音很响地回答:到。
接下来又念到一班战士苗雨露,队列里又有人答:到。
连长点到最后时,田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开始时他还望着苏小小,等到最后,他似乎看到她的眼圈红了,忙把头扭了回去。
连长点到田村的时候,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站在一旁的战士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才慌忙答:到。然后就用眼睛去找苏小小,发现她的表情也是又惊又喜。
失望的刘栋闭了一下眼睛后,很快又睁开了。这时,连长又宣布道:被点到名字的同志,出列——
一排长带着十名战士,整齐地列队在连长面前。连长布置道:你们的任务由司令部崔参谋负责。
这时,连长的身后走出来崔参谋,他向队伍下达了口令。其他的人在歌声和口号声中走远了。
崔参谋带着警通连留下的兵来到打谷场,他们的任务是负责训练歇马屯的民兵。这是大队民兵连在部队撤走前提出的唯一要求,很快就得到了司令部的批准,于是培训民兵的任务就jiāo给了警通连。
大部队走了,这十个兵就成了乡亲们的焦点,他们都争抢着让这些子弟兵住到自己的家里,这个喊:崔参谋,让孩子住我家吧。那个也不甘示弱地喊:我家房子大,还是去我家吧。
苏小小也站在人群中,她多希望这些战士能住到自己家啊。眼前的样子,让崔参谋左右为难,他就在人群里找,终于看到了歇马屯的邢队长,就求救似的说:邢队长,屯子里的情况你熟悉,还是你来定吧。
邢队长走出人群,用目光往人堆里张望着,老乡们又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
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苏小小从人群中径直走到邢队长面前,道:队长,我家的情况你了解,住我家吧,我家宽敞。
说完,她就走向了队伍,伸手拿过田村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邢队长喊道:哎,苏小小,别抢呀。
看着苏小小义无反顾的样子,他也只能同意了。
排长就又点了两个战士,安排到苏小小家。这时候,人群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家纷纷跑上前,去夺战士们的背包。
一次训练休息时,苏小小悄悄地在田村的裤袋里塞了个东西。田村伸手摸了摸,发现是两只熟透的山杏,他偷眼看过去,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
那些日子里,苏小小和田村成了这支队伍里最幸福的人。有事没事就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她唱《万山红遍》,还唱《绣金匾》,唱得最多的就是那首好听的《沂蒙颂》了。
田村在那段日子里也想唱歌儿,他没想到在歇马屯竟迎来了自己的初恋。这种遮遮掩掩的恋情,让他感到既兴奋又紧张。幸福的日子里他学会了失眠,常常躺在炕上,兴奋地聆听着隔壁的吟唱。里间的苏小小总是在灯下边做着针线活,边轻唱着那首好听的《沂蒙颂》。
因为苏小小的存在,歇马屯的一切在田村的心里都变得美好起来,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淡,这里的山水也是那么的美,他甚至想将来复员了,就在这里和苏小小结婚,过日子。
民兵们的训练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队列训练结束后,就是枪械训练和实弹she击、投弹,然后训练就该结束了。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田村和苏小小的目光中就多了些忧伤和惆怅。
警通连的战士和歇马屯的民兵们迎来了最后一项训练科目——实弹she击和投弹。这些实弹都是当地武装部提供的,she击和投弹也是分组进行。
田村这个组在投弹开始前,他已在队列前反复讲了投弹的要领和注意事项。苏小小第一个投弹,当第一枚手榴弹拿在手里时,田村又一次做了示范揭盖拉弦的动作要领,并一再对她说:别紧张,只要用力把手榴弹扔出去就行。其他在场的人,都趴在十几米开外的掩体里。
当时的苏小小并不是很紧张,她还问田村:投完弹,你们明天是不是就要走了?
就这两天,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苏小小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还来呢?
田村的心里就有了一缕分别前的惆怅,他肯定地告诉她:我复员了,就来找你。
这时她已经把手榴弹抓在手里有些时候了,她按照训练的样子,做投弹前的准备一一揭盖,把引爆环挂在小手指上,然后甩臂,用力投弹。可就在她撒手的一瞬间,苏小小“呀”了一声道:我的头发……
田村并没有留意到苏小小的头发,他一直在盯着手榴弹飞出去的轨迹,结果他没有看到手榴弹出去。当他收回目光时,看见那枚手榴弹不知怎么挂在苏小小的辫梢上,手榴弹已被拉断了弦,正“嗞嗞”地冒着青烟。田村大叫一声:不好——,冲了上去。
他双手抓住辫子上即将爆炸的手榴弹,可怎么也解不开,苏小小已经吓傻了,一连声地喊着:田村,快……
田村一用力,手榴弹终于和她的辫子分开了,落在了田村的脚下,田村没有时间去捡于榴弹,只能奋力把它踢远,同时抱起苏小小,扑倒在地上。
投手榴弹的时候,人是站在一个天然的凹地里,当时考虑可以利用这个凹地作掩体,但此时正是由于它的阻碍,踢出去的手榴弹并没有飞出多远,就爆炸了。
田村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大叫了一声。当一排长和众人奔过来时,田村仍压在苏小小的身上,他的身上已是鲜血淋漓。大部队撤走后没有留下卫生员,更没有担架,他们只能把他背在身上,往山下跑去。
苏小小呆立在那儿,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人们背着田村向山下冲去,她才清醒过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田村……
听说解放军受伤了,歇马屯一下子炸了锅,老乡用一辆马车拉着田村去了最近的公社卫生所。被救的苏小小疯了似的追到马车旁,爬上了马车。一排长涨红着脸喊道:苏小小,你就不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