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丢丢很少结jiāo男人。那时父母已经退休,家里倾其所有, 又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帮助傅铁在太古街开了一家经营涂料的小商铺,取 名为“傅家店”。傅东山说,虽然他们不是傅振基家的后代,但作为姓“傅” 的人能生活在当年的傅家甸,就是一种缘。那时哈尔滨的装修市场尚在初 级阶段,涂料取代传统的白石灰粉,让市民们大开眼界,所以傅家店开张 的第一年,就收回了成本。傅铁用挣来的第一笔钱,在皇山火葬场买了块 墓地,把母亲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取出,让她入土为安。又将哥哥的坟从小 兴安岭迁回哈尔滨,让他魂归故里。两年之后,他扩大了店面,并将经营
品种扩展到陶瓷和板材。傅铁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等别人醒过神来, 纷纷在太古街开设类似的店铺时,傅铁已经赚足了钱,成立了“傅家店装 饰有限公司”,从购销到家装,进行一条龙的服务,生意更上一层楼。他拥 有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车,身边簇拥着漂亮的女孩,chūn风得意。他每次见到 丢丢,总要甩给她一沓钱,说,别弄得灰头土脸的,到斯大林公园走走, 看时兴啥,你也买了穿上!道里松花江畔的斯大林公园,其实就是一条沿 江的花园长街。它就像天然的“T”型台,那些穿戴了时髦服饰的女孩子们, 最喜欢来这里逛上一圈,风光一下。所以,这里在不经意间也就成了服装 的“秀场”。丢丢从不赶时髦,她觉得穿得好不如戴得好,戴得好又不如吃 得好,所以哥哥给她的钱,都被她买首饰和享用美食了。
傅东山为儿子骄傲的同时,也为他提心吊胆,总觉得钱多了不是好事 情,他劝傅铁见好就收,不要再拓展傅家店的事业了。每天晚上,他都要 守在电话机旁,等傅铁的电话。知道儿子平安到家了,他才会安睡。
那一年的秋天,傅铁被人杀死在家中。这是当年轰动道外的一起杀人 案。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两个月后,案件告破。杀他的人是生意上的竞 争对手,他说傅家店太兴旺了,抢了同行的生意,不把傅铁除掉,别人就 很难将事业做大。傅铁离开的那年冬天,傅东山也去了。他们一家,最终 在墓园团聚。每到chūn节,刘连枝带着丢丢给他们上坟的时候,会站在傅东 山的墓前说:“你可真有福啊,在哪一世都有老婆和儿女,我可不比你啊。”
傅铁的事情,经由媒体报道后,引来了一对母子。当年傅铁返城时, 与他相恋的姑娘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爱傅铁,不顾家人反对,固执地把 孩子生下来。她从来没有让孩子来认父亲,是怕傅铁留下这孩子,而却不 会娶她,她就无依无靠了。现在傅铁去了,她就想让孩子去坟上认爹了。 刘连枝那时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傅铁的遗产,这对母子的出现,让她愁眉顿 开。丢丢对母亲说,这女人等到人死了才来认亲,是不是奔钱来的?再说 哥哥已经不在了,谁能说清那个男孩是不是他的?刘连枝很少对女儿发脾 气,但她那次火了,她大声问丢丢:“能在那个年月养下自己喜欢的人的孩 子,悄悄守着孩子过日子,算不算好女人?”丢丢不语,刘连枝又说:“这 女人领着孩子一进家门,不用验血,更不用别人说,我就知道是你哥哥的 种儿——跟我当年来傅家时见到的傅铁是一个模样啊。”就这样,这个叫王 来惠的女人和孩子继承了遗产,留在了哈尔滨。她认刘连枝为gān娘,把傅 家店关张,开了一家风味小吃店。店名是她摆了酒席,特意请gān娘给起的。 刘连枝连gān了三盅酒后,对王来惠说:“你也看到了,我是个豁唇。从小到 大,人家都叫我 ‘三瓣花’。你要是不嫌弃,这个店就叫这名儿吧。有一天
我死了,这名儿还能活着!”
第四章 半月楼
丢丢听说齐如云的故事时,母亲正在病危之中,她高烧不退,被不明 原因的过敏折磨得如一把gān柴,常常昏迷,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有一天 她清醒的时候,丢丢为了给她解闷儿,就把齐如云的故事说给她听。丢丢 说:“我想认识认识这个人,能在那个年代跟苏联专家跳舞时怀孕的女人, 一定很了不起!”刘连枝说:“跳舞时怀孕倒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 这女人独自带着个二毛子过了一辈子!你要想认识她,早去的好。到了我 们这种年龄的女人,都是开皱了的花,说落就落了。”
丢丢听了母亲的话后,第二天就去拜访齐如云了。她走进一家花店, 想给齐如云买束花。站在姹紫嫣红的鲜花前,丢丢一筹莫展。白色的百合 花虽然高贵,但它的香气过于浓郁了。玫瑰呢,对于一个一生与爱情擦肩 而过的女人来说,又过于绚丽了。康乃馨和jú花被修剪得失却了多半的叶 子,没了叶子陪衬的花朵,给人贼头贼脑的感觉。想来想去,丢丢买了紫 色的勿忘我和白色的满天星。它们搭配在一起,就像晴朗的夜空中跳跃着 的无数银色的星星,有一种静寂而朴素的美。
虽然丢丢经常来到南岗,但对于马家沟河畔的这带上世纪遗留下来的 旧房子,她并不知晓。如果说哈尔滨是一本书的话,那么翻到老八杂这一 页的时候,其纸页是泛huáng的,而且散发着微微的霉味。
丢丢最初踏上老八杂的土地,是个初夏的huáng昏。老八杂看上去灰暗、 零乱,但却充满了世俗生活的温暖之气,是那么亲切可人,让她有回家的 感觉。那些要去夜市出摊的人,看见一个姑娘捧着一束花出现在老八杂, 都很诧异。他们打量她的时候,往往还要悄悄咕哝一声:“好长的腿啊,是 个跳舞的吧?”丢丢向他们打听齐如云的时候,他们都说:“她家好找,往 前走,有座米huáng色的小楼,门前长着一大片丁香的人家就是。”
这座米huáng色的小楼丢丢一眼就喜欢上了。如果说老八杂的房子是清一 色的方脸的话,那么齐如云住的房子就是一张娇媚的狐狸脸,惹人怜爱。
门开着,丢丢在门口跺了跺脚。她的高跟鞋跺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 的响声,果然,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她肤色白皙,略瘦,提着一把丝绸团扇,神色淡然地问丢丢:“你找谁?” 丢丢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一时语塞,只是悄悄打量着齐如云。她上穿一 件月白色短衫,下穿一条豆绿色的露膝筒裙,趿拉着一双皮凉鞋,那修长 而润泽的腿就像两道闪电,将丢丢眼里积郁着的yīn云撕裂了,照散了,让 她眼睛发cháo。她说:“齐阿姨,我是丢丢啊,我想来看看你。”
齐如云说,正是那句“我是丢丢啊”,让她觉得这个陌生的姑娘与自己 相识已久,与自己家有着前世的缘分,才把她让进屋里。
丢丢进了屋子,把那束花递给齐如云的时候,齐耶夫从地窖里走出来。 猛然间看见一个人从地下出来,丢丢像是撞见了鬼,吓了一跳。齐耶夫穿 着白色背心,咖啡色短裤,捧着几枝丁香。他见了丢丢抖了一下,撂下花, 转身上楼了。等他再下来时,已经换上了一条蓝色长裤。事后齐耶夫说, 他觉得在一个姑娘面前穿着短裤,像个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