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生。之后,其他人家陆续开了烧锅、药铺、网场、客栈、线香铺、打尖 店等。所以,傅家甸从一开始,就是小手工业者聚集之地,虽没有大气象, 但最具人间烟火的气息。直到如今,哈尔滨的道外区,仍是大店小店,遍 地开花;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上世纪六十年代,丢丢出生在道外航运站附近的一座简朴的民房里, 她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大她十岁,叫傅钢,一个大她八岁,叫傅 铁。她的父亲傅东山,是国营理发店的理发师,他三十二岁的时候,妻子 生下傅铁后得了产褥热,由于救治不及,猝然离世。丢丢的母亲刘连枝, 那时在街道办的火柴厂上班,因为生有兔唇,大家便送了她个绰号“三瓣 花”。虽然她身材俊美,眉清目秀,可那朵绽放在脸上的“三瓣花”,似乎 散发着有毒的香气,吓跑了一个又一个前来相亲的人。“三瓣花”无疑成了 吊在刘连枝脸上的婚姻丧钟。刘连枝二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家人 手忙脚乱地为他穿完寿衣后,发现他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乱糟糟的,想着 他蓬头垢面的上路,于心不忍,就想请个理发师来家里为他理发修面。除 了殡仪馆的整容师,没谁愿意给死人理发的。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刘连枝 想起了华发理发店的傅东山。他是劳模,报纸在报道他的事迹时,说他对 待顾客态度和蔼,技术好,工作以来,从未休过礼拜天。刘连枝便一路打 听,找到了这家理发店。傅东山矮矮胖胖的,眯缝眼,塌鼻子,厚嘴唇, 穿一件白大褂。他见了刘连枝,愣了一下,刘连枝想一定是自己的豁唇吓 着他了。刘连枝说明来意后,傅东山一边点头,一边收拾东西,带上剃头 推子、刮胡刀、肥皂、毛巾等理发用具,与同事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帮助 照应一下,跟着刘连枝走了。
傅东山这一去,结了姻缘。他jīng心地给刘连枝的父亲理了发,刮了胡 子,让他面容洁净地上路了。刘连枝感激他,一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就打 听到傅东山的住处,买了两斤核桃苏和二两茉莉花茶,前去道谢。傅东山 一家正吃晚饭,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坐在饭桌前,脸颊和领口沾着玉米糊, 看上去顽皮可爱。刘连枝放下东西,帮他打扫了屋子,又给孩子洗了衣裳。 傅东山送她出门的时候,对刘连枝说:“你要是不嫌弃我们爷仨儿,就搬过 来做个伴儿吧。”刘连枝问:“你不嫌弃我的豁唇?人家都叫我 ‘三瓣花’。” 傅东山说:“我老婆死后,我常梦见她。她每回来,总要举着一朵花。这花 很怪,不是五瓣七瓣的,而是三瓣!她见了我不说话,只是跟我笑,把那 朵三瓣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这梦我连续地做,知道它暗示我什么,可 我解不了!直到那天我在理发店第一眼看见你,才知道你就是她打发来的
‘三瓣花’啊。”
刘连枝比傅东山小六岁,而且傅东山又拖着俩孩子,所以刘连枝的母 亲坚决反对他们结婚。她的话说得很难听,说是女儿上边的唇豁着,下边 的唇可是一朵未开的花苞,凭什么嫁给你一个死了老婆又带着两个小鬼的 人?可是刘连枝下决心要跟傅东山好,三天两天就往那里跑,直到有一天 跑大了肚子,刘连枝的母亲这才撒手不管了,给她做了两套行李,打发她 出门子了。
刘连枝喜欢傅钢傅铁,对他们视如己出。她担心生下的孩子是豁唇, 临产前忧心忡忡的。当护士把刚分娩的孩子抱给她,她一看一切正常,喜 极而泣,对着孩子粉红的唇亲了又亲,当即给她取名为“傅红唇”。刘连枝 对丈夫说,咱有了红唇,儿女双全了,不再要了。所以女儿两岁时,刘连 枝做了绝育手术,一心一意伺候这仨孩子。
丢丢六七岁时,开始闹着改名字。刘连枝说,一个小丫头,叫红唇多 么豁亮啊,不能改!可丢丢说,我要改,我要改!傅东山问她想叫什么? 是想叫秀珍、红玉、天芳还是金玲?在他心目中,这些都是女性最美的名 字。丢丢说,我才不叫什么“珍、玉、芳、玲”呢,我要叫丢丢!刘连枝 说,哪有女孩子叫丢丢的,太难听了,不行不行!丢丢说,难听你们怎么 一到了晚上老要偷着叫“丢了——丢了——”,叫得那么高兴?看来“丢” 是美的!我要叫最美的名字,我现在就是“丢丢”了!
刘连枝和傅东山臊得满脸通红。他们文化不高,但读过两本私藏的古 典小说,没想到从那里借鉴来的房事的秘密,就这样被天真的红唇给听去 了。他们对丢丢说,“丢”不是个好事,是丢人的事情,你可不能叫丢丢! 丢丢又哭又闹着,说,我不叫红唇,我就要叫丢丢!父母无奈,只得说, 你的大名不能改,都上了户口了。你想叫“丢丢”,只能让它做你的小名了。 丢丢说,叫小名也行。
红唇成为丢丢的时候,“文革”正在高cháo。两个哥哥因为根红苗正,整 天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街串巷,揪斗知识分子。他们一回家,傅东山总要唉 声叹气,就是他虽然大字不识几斗,但是明白读书人是世上最单纯的人, 对他们动武,就跟在庙里chuī灯拔蜡一样,是造孽的。傅钢顶撞父亲说:“书 读多了就反动了,不斗他们斗谁呀!”傅铁则白了父亲一眼,奚落道:“你 懂什么?你白天只知道给人剃头,晚上就知道跟一个三瓣花 ‘丢了丢了’ 地叫,一身的奴性和动物性!”
傅东山气得脸色发青,他扬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傅铁两巴掌。傅铁的 唇角出血了,他捂着嘴,哭着对父亲说:“我妈死了,你找来一个三瓣花不 够,还想把我也扇成三瓣花呀?你扇吧,扇吧!”那时丢丢才朦胧觉得,自
己跟两个哥哥,并不是一个妈的。
不管傅钢傅铁对父母态度多么恶劣,他们对待自己的小妹,却是格外 呵护。有一回丢丢在巷子里跳猴皮筋,她边跳边唱:“猴皮筋,我会跳,三 反五反我知道。反贪污,反làng费,官僚主义也反对。”这时从屋顶忽然传出 一个男孩yīn阳怪气的唱和声:“猴皮筋,我会跳,三瓣花开我知道。chūn也开, 秋也开,风chuī雨打花不落。”丢丢听出来了,这男孩是百货公司卖布的王店 员的儿子王小战,比她高一年级。他非常淘气,如果学校的玻璃被砸了, 十有八九是他用弹弓打的。周围的人,都知道刘连枝的绰号“三瓣花”,丢 丢明白王小战编的歌谣,存心是气她的。丢丢哭着跑回家,把王小战唱的 歌谣跟两个哥哥说了。他们二话没说,拉着妹妹,冲进王小战家,把他揪 到巷子里,让他跪着,用猴皮筋勒着他的脖子,说是如果他不跟丢丢赔罪 的话,就让他见阎王爷。王小战被勒得脸色发青,他哆哆嗦嗦地唱了另一 首歌谣,为丢丢赔罪:“猴皮筋,我会跳,丢丢一跳鸟儿叫。问鸟儿,为何 叫,丢丢跳得比我好!”
傅钢傅铁虽然教训了王小战,但私下里却佩服这坏小子,说他机灵, 有点歪才。他们对妹妹说,女孩子不能太老实了,老实就会受欺负,你得 学厉害点!丢丢我行我素的性格,与哥哥的说教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