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_振权【完结】(65)

2019-03-10  作者|标签:振权

  官杆儿无jīng打采地出了红连腰的家门,这时候天刚擦黑,已经误了吃饭的时候。官杆儿很沮丧,低着头往回走,正好路过郭家,隔着低矮破烂的院墙,他看见郭家两妯娌媳妇在院子里用簸箕簸秕豆子,一边簸一边惦记投案自首的男人,她们还不知道已经判了死刑了。

  官杆儿就多嘴说,回不来了,大老爷说明年chūn天就砍他们的头,你们还等什么,死了心吧。

  郭家妯娌媳妇看清了说话的是官杆儿,当然相信是真的了,于是郭福媳妇手腕一软抓不住簸箕,一头栽倒,晕过去了。

  保和堂因为chūn天的时候给所有的佃户都放了贷,秋天的时候就要把租子和借贷的粮食收回去,尽管年景极好,但佃户收回的粮食也去了大半。东家收的自然都是好粮,糠糠秕秕的都留下来,佃户们把这些扇簸出来,有点半籽实的要作口粮吃,糠秕就喂牲口了。

  郭家妯娌媳妇就是在扇簸秕豆子,准备着凑在一起碾杂面。杂面是一种豆子面,乱七八糟的豆子凑在一起碾成面就是杂面,杂面一般都是做面条,吃在口里有一股豆香味。京西太行山这块地方把杂面当成好东西,来了客人才吃,擀杂面是一种非常费力的事,一条长长的擀面杖把面饼卷起来又搓又擀地折腾好长时间才能弄成。郭家两妯娌媳妇每年都要做杂面的。

  现在郭福媳妇晕过去了,把簸箕里的秕豆子撒了一地。郭财媳妇赶紧放下手里的簸箕,抱住嫂子哭了声儿地喊,嫂啊!醒醒呀!

  郭福媳妇只是不醒,郭财媳妇就从水瓮里舀了瓢凉水,含在口里往嫂子脸上喷,一连喷了好几口,然后又掐人中,最后郭福媳妇就醒了,这时官杆儿早溜得没影儿了。

  郭财媳妇说,嫂哎,你可别吓妹子,他们走了可就剩咱们俩和雀儿了,你可别想不开呀,嫂子!

  郭福媳妇一声长叹,两行清泪汩汩地淌下来,说,妹子,我不想活了,活着受这份苦gān什么,死了算了!

  郭财媳妇说,嫂啊,快别说这话,你要死了让妹子咋办?要死咱俩一块死,也好到yīn间做伴,去找那两个死鬼。

  郭福媳妇说,妹子可不能死,你要死了雀儿就没人管了,还不饿死?嫂子没累腿的了,哑巴死了,他爹死了,我还活着gān什么呢?想到被活埋的哑巴儿子,郭福媳妇又晕过去了。

  郭财媳妇第二次把嫂子弄醒了,扶她到炕上躺下,劝她说,嫂啊,别想着寻短处,妹子求你了,光我拉扯不活雀儿,你得帮妹子才行,听到了没有,嫂子?

  郭福媳妇就不说话了,只管默默地淌泪。郭财媳妇以为没事了,就抱了郭雀儿喂奶,她实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郭福媳妇没有留下来帮助郭财媳妇拉扯郭雀儿,她在半夜里用一根捆草的绳子上吊了。哑巴活着的时候常带着这条绳子往回背柴禾,哑巴死了之后,郭福媳妇见到这条绳子就心痛,既然不想活了,用这根绳子上吊也好,以后再没人用了。

  郭财媳妇找人把嫂子的尸首放下来,摘了一扇门板把尸首停在上面,然后就抱着她哭,背上的郭雀儿也哭,引了半街的人围着这幢低矮的小院落看,并没有人出面帮她料理后事。最后蛆糊噜来了,蛆糊噜的木匠活远近有名,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他。

  木匠蛆糊噜是郭家兄弟的邻居,他对郭财媳妇说,赶快想法儿把人埋了吧,光哭有什么用!

  郭财媳妇说,我也这么想啊,可是咋埋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拖着这么个孩子,我不知道该咋办。说着就又忍不住哭。

  蛆糊噜说,没有板子做棺材就用席片子卷巴卷巴埋了算了,弄两口大瓮往一块儿一对也行,有没有板子?不过这是热活儿,有板子也难请得动人。

  蛆糊噜说的热活儿,就是指人死了停在那儿等着入殓,而这时候才开始找木匠做棺材,因为活儿急,所以叫热活儿。木匠碰到这种活儿表面上装着很为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欢喜得什么似的,这样的紧活儿没有不是双倍工钱的。蛆糊噜说用席片子卷和用两口大瓮往一块儿对都是假话,他满心地盼望郭财媳妇说,有寿木板,就麻烦叔儿给我做这热活儿吧,我忘不了你呢。这样一来他双倍工钱也挣了,郭家还得欠他一份人情,即便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工钱,慢慢地还也行。但是,蛆糊噜的希望显然只能破灭,因为郭氏兄弟没有给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准备下寿木板。

  需要做热活儿棺材的死者肯定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要是老人早就把寿木做好了放在那儿了,热活儿一般情况下都是给bào死的年纪也不是太大的人做,如果是夏伏天,做棺材的活儿就更急了。郭家不仅都是不该死的年轻人,并且是穷人,年纪还不老的穷人不可能给自己准备下寿木板。其实蛆糊噜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郭财媳妇对蛆糊噜说,没有,哪儿来的寿木板?连吃饭桌子都是糊弄的,我们是穷人家。

  蛆糊噜当然是失望得很了,但是他在稍稍动脑筋之后给郭财媳妇出了个主意,不但使她很容易地料理了嫂子后事,并且让她和孩子也有了一个好的着落,这样看来蛆糊噜还像个邻居的样儿,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总是有些道理。

  蛆糊噜说,我给你想个法儿吧,郭财家。郭财家就是郭财媳妇,京西太行山这块都这么叫。

  郭财媳妇急着问蛆糊噜,什么法儿?叔儿快说。

  蛆糊噜说,去找大老爷蒋万斋吧,你们郭家是他的佃户,他又是一个心肠好的财主,他不会不管的。

  郭财媳妇听说是去找大老爷蒋万斋,立时就蔫了。郭家兄弟因为借保和堂的杀猪刀杀了赵铁手,以致牵累了大老爷蒋万斋险些坐牢,现在又要去求人家,这话不是白说吗?郭财媳妇只管摇头。

  蛆糊噜说,试试总好啊,蒋万斋不是短道人。

  郭财媳妇想了想,觉得也只有厚着脸皮儿去求大老爷了,谁叫你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呢?死马当成活马治吧。郭财媳妇这么想着,动手把炕上仅有的一条半旧的小粗布被子撕开,扯了一条布缠在自己头上,又撕一条系在郭雀儿的头上,背着孩子就出了家门。

  郭财媳妇背着儿子郭雀儿在保和堂的侧门外被看门的拦住了。以前保和堂除了夜里才关朱漆大门,白天的时候大门敞开,只有把门的,自从chūn天里经了苗树梁的匪患,夏天又经了饥民骚乱,蒋万斋就让人把大门关了,白天也不开,并且有护院房的人把着,只开个侧门。

  把着侧门的是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属于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保和堂大院里这种人不少,赖在蒋家吃白食儿,有时候也做点跑腿打杂的活儿,更多的时候是无所事事,大老爷只要求不惹是生非就行了。现在把侧门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外号儿叫瓜gān儿。

  瓜gān儿老远就看见郭财媳妇戴着孝布背着孩子来了,还没上青石条台阶就冲她喊,嗨嗨嗨!gān什么的?晴天大白日的戴着孝布往人家院子里撞,你是保和堂的什么人?

  郭财媳妇扑通一下冲瓜gān儿双膝跪下了,撑着胆子说,是保和堂的佃户,我嫂子死了。

  瓜gān儿就把三角眼瞪了,冲着妇人吼,哎哟,一个佃户死个猫儿狗儿的就顶了孝布到东家来报丧?你这是成心腻歪保和堂是不是?冲着你这晦气就该揍你一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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