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生说,那也得看你夫人能否有此厚孕,像杨家的佘老太君那样也是世上很少有的了。
其实穆先生知道,生七八个孩子的妇人到处可见,他这么说无非是听着高鹞子的话不入耳,想来穆先生是靠招了上门女婿白老三才生了牛鼻子的。
高鹞子显然没有在意穆先生的态度,依旧chuī大话说,要是老婆怀不了二胎,就讨小老婆,小老婆不怀,再讨,反正jī多了好下蛋,这理儿总没错。
高鹞子的理儿当然没错,但是他的糟糠之妻除了生过高蒿子之外,一生再没怀过第二胎,而高鹞子也没有再娶第二房,因为他的拳脚功夫伤了chuáng上功夫,能生高蒿子已是万幸了。
大老爷蒋万斋听了高鹞子的醉话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明朗。保和堂蒋家几代单传,直至他这一代才有二子,但二老爷不幸夭折,这样一来,光大繁荣保和堂的重任无疑落在了他的肩上。于是大老爷决定,除了二太太和丝红之外,他还应该考虑绫子也是否合适做第四房,大老爷习惯性地联想到了绫子那张小脸蛋以及她单薄的女儿身,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这顿酒虽说只有几碟小菜,但是每个人都喝得有些过量,两瓶衡水老白gān喝得点滴不剩。
如果不是喝多了酒,大老爷蒋万斋不可能在回jú花坞的时候却走到了银杏谷的院子外面,并且越墙而过,这完全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大老爷后来在很清醒的状态下反复观察了银杏谷院落的围墙,虽说与保和堂的大院墙无法相提并论,却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随便爬上去的,除了高鹞子,保和堂大概不会有第二人能徒手从院外越到墙里面来,出人意料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墙外翻到墙里面的人不是飞檐走壁的高鹞子,而是饱读诗书而又手无缚jī之力的大老爷。大老爷蒋万斋当然不把这归结为色胆包天,而坚定不移地确信为神助。
惊叹之余,大老爷问高鹞子,你能从墙这边爬过去吗?
高鹞子在墙下看了又看,然后说,要是越墙而过还行,爬过去却难,这墙上面走水的琉璃瓦是苫出来的,没法儿抓。高鹞子并不理解大老爷问这句话的含义,他不知道大老爷半夜三更逾墙而过的事。
更令人惊奇的是逾墙而过的大老爷不但没有擦破一点皮,并且身上没有带一点雪,而墙上肯定是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才对,大老爷轻车熟路地就进了院子,上了正北屋的台阶敲门。
首先是田嫂胆战心惊的喝问,是谁?
大老爷不言声,只觉浑身上下燥热,头重脚轻,就继续用手掌拍门。
很快东厢房里的郭嫂点亮了灯,北屋也点亮了灯,然后是二太太坦然自若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除了二太太,算得上是郭财媳妇胆大,她把门开了,手上提了一根洗衣裳用的大棒槌,冲到院子里准备御敌,但是她借着窗户纸上的灯亮儿认出来是大老爷。
是大老爷喝醉了!郭财媳妇冲屋里喊,田嫂快出来帮帮忙。
就听见西厢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忙乱,首先开门出来的是绫子,然后是田嫂,跟着,huáng嫂也从东厢房出来了,接着北屋的门打开了,站在大老爷面前的是亭儿搀着的二太太。
二太太说,快扶进屋里来,咋喝了这么多酒?
大老爷被扶进堂屋,先坐在太师椅子上,说了一句所有醉鬼都千篇一律要说的话,我没醉!
还是绫子机灵,赶紧倒一杯茶给大老爷漱口,幸好茶水没凉,温吞吞的正好。
二太太对大老爷半夜三更的醉酒闯到这里来很惊讶,又不知什么底细,一时还不知怎么处置。
绫子就说,醉成这个样子也不好跟大太太说,就让大老爷睡到西套间里,也好伺候他,等明天了再说,行不,二太太?
二太太想了想,觉着弄得惊天动地的是不好,像绫子说的这样反而妥当些,就说,那就快把大老爷扶进去,田嫂和绫子先伺候大老爷睡下。
绫子把大老爷扶进西套间之后,二太太又不放心,指使田嫂和郭嫂说,你们去大太太那儿看看,是不是大太太跟大老爷怄气了,要是大太太不放心,就说大老爷在我们这边。
田嫂和郭嫂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跟二太太说,大太太那边黑着灯,没有一点动静,又插着大门,不像是吵架的样儿。
二太太忽然想起来,问,睡觉的时候是谁关的院门?插门闩没有?二太太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追究的事。
郭财媳妇说,是我,我关的院门,也插了门闩,大老爷咋着进来了呢?刚才出去那院门还是插着的呢。
二太太也觉着蹊跷,问郭财媳妇,你没记错了吧?
郭财媳妇说,哪儿会呢,每天都是我关院门,都插门闩。
二太太也弄不清到底是咋回事,就对郭财媳妇和田嫂huáng嫂说,你们去看看大老爷睡下了没有,要是睡了,你们也都去睡吧。
郭财媳妇和田嫂huáng嫂进西套间看了出来说,睡下了,绫子正给大老爷打扫吐出来的脏东西。
二太太说,你们去睡吧,有绫子照看就行了,醉酒吐了就不会有事,睡一大觉什么都好了。
田嫂仍回西厢房睡,郭财媳妇和huáng嫂到东厢房去睡觉,亭儿也搀着二太太回屋里,重又脱了衣裳上炕睡觉。
这一夜,绫子对大老爷照顾得很周到,到了第二天早晨,大老爷醒来之后,看到自己身边合衣而卧的绫子,很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不是丝红?
这时绫子刚醒,用手背揉着眼睛说,人家伺候了一宿,大老爷只记得丝红。嘴巴撅着,显出一肚子委屈。
你也好,丝红也好,只是我这会儿口渴得很,可否给我弄碗茶来?大老爷把话题岔开了,这是明智之举,要不说什么都尴尬,大老爷不明白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绫子说,我伺候大老爷穿衣裳,让田嫂去端汤,她昨儿黑夜说早清就给大老爷去煮醒酒汤,这会儿应该弄好了的。
大老爷就穿衣起炕了,来到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郭财媳妇早笼了一盆旺火放在堂屋里,四处烘得暖暖的。绫子又端了热水来让大老爷洗脸漱口,最后泡了一壶热茶。
这时候二太太也起来了,挺着大肚子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陪着大老爷,huáng嫂忙着拿了一块棉垫子垫在二太太屁股底下。
大老爷说,昨夜喝多了,扰得你不轻。一时倒没显得过分难为情。
二太太说,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大老爷咋着走到银杏谷这边来了?
大老爷笑笑,索性说了句轻佻的话,心里惦记着你的缘故,不是如此,倒说不清了。当然这时跟前没有人。
二太太确信这也算是一句实话,就表示关切地说,酒醉伤身,就不知道大老爷是图了高兴还是因了伤心才喝这么多?
大老爷说,哪来的伤心,倒是一时来了兴致,又不把持,就喝醉了。于是就跟二太太说了同许老爷子穆先生和高鹞子喝酒的事。
二太太就明白了,想想倒觉着没什么,劝大老爷说,还是少喝些好,要是昨儿夜里摔倒在哪儿就只有冻一宿了。
这时田嫂已经把汤端来了,青花瓷碗里头卧着两个荷包蛋,一绺儿挂面,几片嫩绿的白菜叶儿,汤面上浮着一层金huáng的油花儿,腾腾地冒着热气,香味扑鼻,一看就知道是柳老疙瘩的手艺。大老爷已经来了食欲,但不好端过来就吃,跟二太太说,弟妹先吃,我倒不觉得饿,只是口渴,我喝茶就行了。说着把碗推给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