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林说,他爱跟哪个弄就跟哪个弄,就是弄不了他也不会给我弄,放牛去吧,都快晌午了。说完也不管官杆儿,闷着头走了。
老五林这句话给官杆儿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后来的日子里,官杆儿真的开始打保和堂的女人的主意了,以至于惹出了祸端,并且送了大老爷蒋万斋的命,当然这是十八年以后的事。
第二个提出此点疑问的人是段四,段四当然不像官杆儿这样在背地里说三道四,而是在喝喜酒时当了大老爷的面咬文嚼字地说出来的。
在婚宴上,段四喝了大老爷敬他的酒,又给大老爷回敬了一盅,在大老爷一饮而尽之后,段四才问,一日新婚两佳人,不知蒋兄如何应付?
只有大老爷明白段四这句话除了玩笑还有报复,一时也不好回答,不免有些尴尬。好在段四毕竟是识大体的人,赶紧打圆场,玩笑玩笑,蒋兄不必见怪,喝酒!然后在大老爷的酒盅里斟了酒,端起酒盅跟大老爷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段四是在官场上混的人,城府不在大老爷之下,并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失了身份。
大老爷也把酒盅里的酒饮了,想想倒也觉得的确是对不住段四,如果不是二太太,大老爷肯定割爱,比如丝红或者缎子和绢子她们。
大老爷跟段四说,保和堂的丫头不少,但有灵气的不多,要不,兄弟倒是可以挑选的。
大老爷几乎忘了缎子和绢子还有绫子是段四从易州领回来的,再说,听大老爷的语气,段四就知道这是搪塞,连大老爷自己都感到这番话没有丝毫仗义的成分。好在周围的人都在猜拳行令,喝得糊涂他二大妈一样,没有人注意大老爷和段四的对话还有另外的意思。
大老爷对段四说,喝酒!多喝几盅,多喝几盅,愚兄失陪,失陪!大老爷比段四大两岁,这句话倒说得有些诚意。
段四连忙说,蒋兄尽管别的应酬,兄弟不客气。
段四坐下来继续饮酒,他此刻很想一睹二太太的风采,可惜在新房里头不出来,而他是绝对不可能有闹dòng房的念头的。段四不知道二太太是否真的会心甘情愿地改嫁给大伯子做二房,二太太在他心目中颇有些神圣,也许正因为二太太是个好女人,所以蒋万斋才不顾伦理,做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情来。
段四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失落,忍不住多喝了几盅,以至于在散席的时候竟有了几分醺醺醉意。从此之后好多年,段四再没有到保和堂来。
除了段四,肯定还有人认为二太太改嫁大伯子蒋万斋必定要损了她的形象。其实二太太也想过了,但是女人有很多与生俱来的缺陷,更何况一生没有什么出息的二老爷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得要活下去,而活下去是需要很多内容的。二太太很无奈。
在二太太正式成为大老爷的二房姨太太的前一天,她告诉大小姐亭儿和仆妇丫头们,谁也不许打扰她。二太太一个人到小祠堂去给二老爷的牌位上了一炷香,摆了供品,一个人坐在蒲团上哭了一回。
二太太告诉二老爷说,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活着不容易!二老爷或许不该在意她改嫁给大伯子。
从小祠堂回到银杏谷,二太太从小神龛里拿出了那个梳妆匣子,她用一块蓝包袱皮包了放在一只柳条篮子里,她认为到了明天她就不是以前的二太太了,有些事情她必须处理妥善。
二太太要挎着篮子出门,大小姐亭儿站在院子当中,看到田嫂问二太太是不是要她跟着一起去,二太太说不用,她一会儿就回来,也不说是去gān什么。亭儿觉得二太太有点古怪,就悄悄地跟在后面。
二太太出门的时候跟看门的牛旺说是去大西河洗衣裳,但牛旺知道这八成是一句假话,在chūn天还没有真正到来之前,大西河里全是冰凌碴子,手伸到水里冰得骨头痛,更何况保和堂的人从不去大西河洗衣裳,即便是去洗也用不着二太太亲自去。牛旺认为二太太肯定有别的事,但不好问。
二太太走后,牛旺就把大小姐亭儿拦住了,他跟亭儿说,二太太去大西河了,大小姐跟着去看看,别滑到河里去就了不得了。
亭儿说,我知道。也不跟牛旺多说,只管跟在二太太的后面去了。
牛旺觉得眼皮直跳,怕真的闹出什么事来,赶紧去告诉高鹞子。
高鹞子说,你只管看着门,别大惊小怪地嚷嚷,晴天大白日的出什么事!但是高鹞子心里可不像他说得这么轻松,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去了大西河。
高鹞子和大小姐亭儿前后脚赶到镇西口的时候,二太太正站在大西河的石桥上,两眼痴痴地看着远处的河水发呆,这神态把高鹞子和亭儿都吓了一跳,两个人同时口里喊着往二太太跟前跑,他们一致怀疑二太太有跳河的动机。
事实上是二太太刚好把那个梳妆匣连同那块蓝包袱皮丢进了大西河,清冽的河水瞬间就把这个潘多拉盒子一般神秘的匣子吞没了,后来二太太只看见不远处有团飘忽不定的蓝色慢慢消失了。再往远处去,平坦的河面上被厚厚的冰封着,看上去像镜子一样光滑,河水从冰面下流过,二太太不知道这件神奇之物将再次漂落何方。
大小姐亭儿抱住二太太就哭,问,妈妈,你咋的了?
二太太说,我没咋的,想洗两件衣裳,出来散散心,可河水这么冷,没法儿洗,回去吧。
二太太的柳条篮子里的确有两件看上去并不怎么肮脏的衣裳,于是亭儿信了二太太的话。
高鹞子却有些尴尬,他自然是联想到大老爷要娶二太太这件事,才怀疑她有轻生的念头。在二太太问高鹞子到大西河石桥上来gān什么的时候,高鹞子说,我是路过,看到二太太和大小姐站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二太太和亭儿都知道高鹞子说的是假话,但都不捅破,三个人一起回保和堂去。
自从保和堂的喜帖子撒出去之后,所有知道二太太要改嫁大伯子的人都把这件事作为闲来谈话的首选内容,所有人都知道保和堂的大老爷是个饱读诗书的先生,而二太太是个仙女般美丽的女人,并且心地善良,大老爷和二太太的结合是天地奇缘,众望所归。
所有接到喜帖子的人都可以把最紧要的工作推置一旁,怀着荣幸的心情来保和堂参加这一空前盛事,就连与保和堂明争暗斗的勾八也着人送了喜礼。许多人亲眼目睹了大老爷蒋万斋手牵两条红绸同时跟两个偏房拜堂成亲的奇妙场面,可谓千载难逢。
勾八在询问过裂瓜嘴和勾七到保和堂喝喜酒的场面之后,说,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蒋万斋这个老骚巴,是蛤蟆老鼠一齐嚼,连兄弟媳妇都弄!过不了几天,就他妈的剩一副骨头架子了,不信你们看着吧。
裂瓜嘴裂开嘴傻笑,随声附和说,这个老骚巴,连兄弟媳妇都弄!
自从二老爷蒋万秀死了,裂瓜嘴就再没有进过保和堂,他在保和堂当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裂瓜嘴自然见过二太太,二太太的漂亮让他每次见到都心跳不止,晚上有时也做想入非非的梦,这次他跟着勾七到保和堂去喝喜酒,终于再次见到了二太太,尽管两个新娘都蒙着红盖头,但他从她们的身材和步态举止上判断,一下子就认出了二太太!裂瓜嘴心里很激动,一个劲儿地咧着嘴傻笑。 保和堂的喜酒宴仍然是摆在打谷场上,扎了硕大的席棚,远近赶来喝喜酒的人在大席棚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笑声吵闹声和杯碟碗盏的撞击声响成一片,乱得一塌糊涂。夜里睡觉也不用发愁,保和堂早在几天前就在全镇子号了房,凡是可以腾出来睡炕和铺盖的人家都愿意为保和堂提供方便,所有远来的宾客都可以安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