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闺女走了三个,杨镖头的心气一落千丈,只几年的工夫,他就老了许多。他看着日渐长大成人的广泰和杨四小姐,心想,再押几次镖,有了点积蓄,就热热闹闹地给广泰和杨四小姐成亲,到那时,镖局就是广泰和四小姐的了,他也用不着提心吊胆过日月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终于有一天,杨镖头把广泰和四小姐叫到了身边,他冲两个孩子说:等过一阵你们就成亲吧,我老了,这个镖局就是你们的了。
广泰就跪下了,他发誓般地说:爹,你就放心吧,这个家就是我的家。
杨四小姐也跪下了,她想到了三个姐姐,她哭着叫了声: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广泰果然把杨家当成自己的家了,他看着杨四小姐一日日长大,他护卫着杨家呵护着杨四小姐的理想正枝繁叶茂。
就在杨镖头即将收山之际,杨镖头又丢了一次镖。
第19章
杨镖头这回把镖丢在了小孤山。是一场bào风雪让杨镖头的镖队迷了路,三天三夜也没有走出小孤山。就在杨镖头穷途末路时,盘踞在小孤山的胡子头马大棒子带着一群小胡子冲将下来,没费啥事便把镖劫到了山上。
那时,杨镖头已抡不动砍山斧了,他骑在那匹毫无气力的马背上又饥又饿,眼冒金星,别说让他们舍死拼杀,就是喊上一声也没有气力了,广泰和众镖师几乎被冻僵在马背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大棒子把一车镖劫走。
马大棒子铁嘴钢牙地留下话,让杨镖头送三十两huáng金,没有huáng金把四闺女送上山也行,否则休想要回镖。
广泰并没有灰心,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在琢磨事,三十两huáng金他们拿不出,让杨四小姐上山也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镖,他深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和胡子硬碰硬。想到这,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去赎镖!
广泰的话让杨镖头打了个冷战,谁都知道空手赎镖,九死一生。惹恼了胡子,他们可啥事都gān得出来。
杨镖头不想说什么,当他看到广泰那坚定的目光,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凡是吃押镖这碗饭的,没有一个是软骨头的,挥戈马上,性命就别在腰带上。死对他们来说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在一旁哭泣的杨四小姐此时也停止了哭泣,她一把抱住了广泰,生生死死地说:哥呀,你不能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让我去吧,三个姐都去了,我这一去,以后胡子也不惦记了。
杨四小姐的话让广泰的心碎了,他早就想过了,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四小姐被送给胡子,没有了杨四小姐,那他的生还不如死。
广泰站起身把杨四小姐的眼泪擦去,轻轻淡淡地说:哭啥,哥一准能把镖要回来。
广泰跪下了,跪在了杨镖头和杨四小姐面前,硬着声音说:广泰只要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打四妹的主意。爹呀,妹呀,我走了。
说完广泰就走了,广泰赤手空拳,只骑了匹老马。
清醒过来的杨镖头,追出门外,广泰已消失在夜色中了,只剩下几声清冷的马蹄声残留在耳际,杨镖头冲着暗夜苍凉地喊一声:广泰呀——
杨镖头几次丢镖,冯森都知道,论辈分杨镖头是他的师叔,他是杨镖头看着长大的。杨镖头和父亲的情义比山高比水长,杨镖头遇难他不能袖手旁观,哪怕倾家dàng产也要帮助杨镖头度过难关。
冯森找到杨镖头说:叔哇,我还有些积蓄,咱们两家凑一凑,咋的也能还上镖。
杨镖头听了冯森的话,心里极不是个味,他知道冯森这是为他着想,但他自己不能打自己的脸。开镖局的人信誉第一,靠别人资助过活,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呢?他死也不能接受冯森的援助,就是把女儿送上山,他也不能借别人一文钱。杨镖头就说:侄呀,你的好心我领了,叔还要把镖局开下去,就是卖儿卖女叔也要自己还这笔账。
冯森了解杨镖头,这是个硬汉子,宁折不弯,牙掉了往肚子里吞,也不会吐出来让别人看到,他崇敬杨镖头就像敬仰父亲一样。杨镖头的三个女儿前赴后继地走上了山,冯森对杨家的女儿刮目相看,他同样敬重她们,他感叹杨镖头生了这些有血性的女儿。当冯森得知广泰独自一人去赎镖时,他也同样在为广泰揪着心。
小孤山的胡子马大棒子做梦也没想到广泰会单枪匹马地来赎镖,把话说白了,广泰要来浑的了,要用自己的命来赎镖。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例子,用男人的豪气和置生命于不顾来征服胡子。这样成功的例子却很少,胡子就是胡子。
广泰的举动让马大棒子感到吃惊。
马大棒子还是把广泰让进了自己那间木格楞屋里,炕下的木棒子,哔碌有声地燃着,马大棒子把身上的光皮羊皮袄脱了,袒胸露背地坐在炕上,他的前胸和后背,深深浅浅的刀疤和枪伤历历在目。广泰坐在马大棒子对面,这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有两个小胡子从炕上掏出一堆红红的炭火,装在盆里,那盆炭火最后就放在了广泰和马大棒子中间。
马大棒子把一双手放在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烤,一边烤一边说:小子,算你是条汉子,要不,我早就一枪把你崩了。
广泰吸了口气说:还我镖!
马大棒子就又说:金条带来了么?
广泰说:我没有金条。
马大棒子还说,没有金条,四丫头能上山也行。
广泰就笑一笑说:四小姐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咋能给你呢?
马大棒子的脸就黑了,再也不说话,从裤腰里拔出烟袋,又从烟荷包里挖出一袋烟。广泰这时不失时机地用手指从炭火盆里夹起一块燃着的炭火送到马大棒子面前。马大棒子看了眼广泰,最后还是把烟袋凑过去,点着了烟。广泰并没有把炭火丢到炭火盆里,而是撸起裤腿,把炭火放到大腿上,炭火正红,在皮肉上“兹兹”地响。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眼皮抬起来,看着马大棒子深一口重一口地吸。
马大棒子慢条斯理地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又挖一袋新烟。广泰这才把那个炭火扔到炭火盆里,又用手抓出一个新炭火,再一次递过去,这次马大棒子没有犹豫,很快就把烟点着了,同上次一样,广泰又把炭火放到腿上。
马大棒子一连抽了十三袋烟,广泰就为马大棒子点了十三次火,满屋已是烧焦的人肉味了,汗珠子早就从他脑门子上落下来,可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终于,马大棒子磕了烟袋说话了:没有四丫头,说啥也不行,我不能白白地让你把镖带回去,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以后我还咋在小孤山混呀!
广泰仍不说什么,就那么认真地看着马大棒子。
马大棒子咳了一声,他是被那焦煳的人肉味呛的。
这时,天已经黑了,一个小胡子给马大棒子送来一只刚逮住的山jī。马大棒子动作麻利地几下就把毛拔了,然后把山jī扔到气势汹汹的炭火上。不一会儿,山jī就被烤熟了。马大棒子又从地上端出一坛子酒,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他把一只jī腿递过来,冲广泰说:吃吧,吃完你就下山,要是走不动,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看你是条汉子,要不,你这么耍我,我早就把你剁成肉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