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泰低下头说:明天我就不是胡子了。
杨四小姐睁开眼睛说:我是来换镖的,你想咋就咋吧。
广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过千万种和杨四小姐重聚的场面,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四小姐会这样。
广泰抽泣着说:四小姐呀,你高兴一点吧,只要你高兴,就是让我立马去死也行哇。
杨四小姐透过窗子,看到苍茫的雪山和老林子,整个山上很静。
广泰跪在那里,他知道这一生一世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他当初不该离开四小姐,另外就是不该劫冯森的镖。头脑发热的广泰已经管不住自己了。
山上的胡子们都走光了,他们已经各奔东西了,这是广泰事先就安排好的。他知道,只要四小姐上山,他的路就走到了尽头。一时间周围很静,只有窗外刮过的风声,天渐渐地就黑了。
杨四小姐仍那么坐着,广泰跪着,世界仿佛已永恒了。
四小姐终于望着广泰,一字一顿地说:广泰你听好,以前我一直把你当成有情有义的男人,现在不是了,你猪狗不如。
广泰似吟似唤地说:四小姐只要你高兴,你就骂吧,骂啥都行。
杨四小姐却不骂了,她开始脱衣服,她解着扣子,四小姐仿佛在为自己举行一种仪式,神圣而又悲壮。她又一次想到了三个姐姐,姐姐们为了父亲,她这次是为了自己的男人冯森。
四小姐终于把自己脱光了,她仰身躺在炕上,身下是她亲手为广泰一针一线缝制的狗皮褥子。然后她异常平静地说:我是来换镖的,你想咋就咋吧。
四小姐说这话时,她的心如空空的枯井,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广泰看到四小姐僵尸似的躺在炕上,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他的心里悲怆地喊了一声:四小姐呀——
眼前的四小姐离自己是这么近,只要他伸出手就能碰到他朝思暮想的四小姐,四小姐的身体是那么美丽,那么诱人,可近在眼前的四小姐离他又是那么远,远得不可触及,遥不可攀。
四小姐的身体在广泰的眼里是那般的熟悉,又那么陌生,他跪在地上,就那么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四小姐,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梦似幻,此时,他竟没了欲望,有的只是深深的悲凉和绝望。
他的手试探着握住了四小姐的手,四小姐的手像尸体一样冷,他的心又抖了一下。
四小姐睁开眼睛说:我是冯森的女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广泰最后一点热情也土崩瓦解了,他抱住自己的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终于,天渐渐地亮了。
四小姐突然睁开眼睛说:天亮了,你要是不来,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天一亮我就走,你可别后悔。
广泰迷迷瞪瞪的,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杨四小姐开始穿衣服。
广泰的心就碎了。
第28章
广泰醉酒似的从地上站起来,知道他和杨四小姐的缘分尽了,他守着四小姐想了一夜,似乎把什么都想透了,又似乎越想越糊涂。
他有气无力地冲四小姐说:我送你下山吧。
四小姐没说什么,她洗了脸,又梳了头。此时她觉得一身轻松,其实她早就想好了,要是广泰把她怎么样,她决不活着下山的,或吊死在树上,或撞死在树上,总之,她不能对不起冯森。广泰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她要下山,回到奉天城里,回到冯森的身边为冯家生儿育女过生活,她看也没看广泰一眼,便走出了小屋。
天已经大亮了,太阳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四小姐眯起了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她看见四面八方都是穿灰色军装的士兵,士兵手里端着枪,正一步步向山头bī近。四小姐还看见,冯森提着双枪走在最前面。
不知什么时候,广泰套了一匹马站在杨四小姐的身后,他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士兵和手提双枪的冯森。
广泰小声地说:我知道冯森是不会饶过我的。
广泰似乎笑了一下才又说:四小姐,你上马吧,到山下还有好长一截路呢。
杨四小姐似乎没有听见广泰的话,她独自迎着冯森走去,她要告诉冯森:广泰没把她怎么样,她还是他的女人。
广泰牵着马也迎着冯森走去,他说过要送四小姐下山,他不能食言。
冯森越来越近了,冯森这时举起了枪。
广泰似自言自语地说:好人难做呀。
枪就响了。
杨四小姐回了一下头,她看见广泰睁着眼睛,白着脸,在慢慢向后倒下去。
杨四小姐似受了惊吓似的向冯森跑去,她张开臂膀,样子似要飞起来,她一边跑一边喊:冯森,冯森……
枪又响了一次。
杨四小姐突然停止了跑动,她似一只被剪断翅膀的鸟,软软地落在地上。
冯森走近杨四小姐,杨四小姐依旧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继续地说:冯森……我活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
冯森越过杨四小姐,来到广泰身旁,广泰死不瞑目的眼睛迷迷瞪瞪地望着天空。冯森把枪插在腰间,他踢了一脚广泰,哼了声说:敢劫我的镖,敢碰我的女人,我是谁!
冯森又走近杨四小姐,此时的杨四小姐已合上了眼睛,她的样子很安详。冯森哑着声音说:我不能要胡子睡过的女人。
冯森站在山顶,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团灰蒙蒙的冬日,正在一点点地越过当顶,有两滴眼泪凝在冯森的眼角,却久久没有落下来。
§§第三章 横赌
第29章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关东赌场上流行两种赌法。一种是顺赌,赌财、赌房、赌地,一掷千金,这是豪赌、大赌。然而,也有另一种赌法,没财、没钱,也没地,身无分文,就是硬赌,赌妻儿老小、赌自己的命。在赌场上把自己的生命置之不顾,甚至自己妻儿的生命,用人当赌资,这种赌法被称为横赌。
横赌自然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身无分文的冯山在赌桌上苦熬了五天五夜,不仅熬红了眼睛,而且熬得气短身虚。杨六终于轰然一声倒在了炕上。他在倒下的瞬间,有气无力地说:冯山,文竹是你的了。然后杨六就倒下了,倒下的杨六便昏睡过去。
当文竹绿裤红袄地站在冯山面前的时候,冯山一句话也没说,他详详细细地看了文竹一眼,又看了一眼。文竹没有看他,面沉似水,望着冯山脑后那轮冰冷且了无生气的冬日,半晌才说:这一个月,我是你的人了,咱们走吧。
冯山听了文竹的话,想说点什么,心里却杂七杂八的很乱,然后就什么也没说,只狠狠地吞咽了口唾液。转过身,踩着雪,摇晃着向前走去。
文竹袖着手,踩着冯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也摇晃着身子一扭一扭地随着冯山去了。
冯山走进自家屋门的时候,他看见灶台上还冒着热气。他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贴着几个huáng橙橙的玉米面饼子,还熬着一锅酸菜。他知道这是jú香为自己准备下的。想到jú香,他的心里不知什么地方就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