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冲槐笑了笑,伸出手又摸了摸槐的头。
槐扬着脸很认直地说:你比我妈好看。
文竹又冲槐笑了笑,样子却多了几分凄楚。
jú香伸出手把槐拉到自己身旁,一心一意地往灶膛里填柴,红红的火光映着jú香和槐。锅里的水开了,冒出一缕一缕的白气。jú香烧完一抱柴后立起了身,拉着槐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说:这屋不能断火。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竹一直望着母子俩在雪地里消失。
冯山在走后第九天时,摇晃着走了回来。在这之前,jú香差不多每天都来一次。从那以后,文竹每天都烧水,因为她要做饭。冯山出走第五天的时候,jú香便开始做面条,做好面条就在锅里热着,晚上就让槐吃掉。第九天的时候,jú香做完面条,热在锅里,刚走没多会,冯山就回来了。那时文竹依旧在门框上椅着。这些天来,她经常倚在门框上想心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到底为什么。
当冯山走进她视线的时候,她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就那么不错眼珠地望着冯山一点又一点地走近。
走到近前,冯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低着头走进屋里。他径直走近了灶台旁,锅里还冒着热气。他掀开锅盖,端出面条,脸伏在面条上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就láng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很快那碗面条就被冯山吃下了肚,这才吁了口气。
文竹一直望着冯山。冯山走到炕前,“咚”的一声躺下去,他起身拉被子时看见了站在一旁一直望着他的文竹,他只说了句:我赢了,你可以走了。
刚说完这句话,冯山便响起了鼾声。冯山这一睡,便睡得昏天黑地。
文竹呆呆定定地望着昏睡的冯山,只几天时间,冯山变得又黑又瘦,胡子很浓密地冒了出来。
她听清了冯山说的话,他赢了。也就是说杨六把自己完整地输给了冯山,冯山让她走,这么说,她现在是个自由人了。她可以走了,直到这时,文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个去处。家里的房子、地被父亲输出去了,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她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她蹲在地上,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她呜咽着哭了。
灶膛里的火熄了,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凉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jú香带着槐又来了一次。jú香看见仰躺在那昏睡的冯山,文竹记得冯山刚躺下去时的姿势就是这个样子,冯山在昏睡时没有动过一下。
jú香动作很轻地为冯山脱去鞋,把脚往炕里搬了搬,又拉过被子把冯山的脚盖严实。做完这一切,又伸手摸了摸炕的温度。
文竹一直注视着jú香的动作。
jú香起身又去外面抱了一捆gān柴。正当她准备往灶膛里填柴时,文竹走过去,从jú香手里夺过gān柴,放入灶膛,然后又很熟练地往锅里填了两瓢水,这才点燃灶里的柴。火就红红地烧着,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了起来。
jú香这才叹了口气,拉过槐。不看文竹,望着炕上睡着的冯山说:今晚烧上一个时辰,明天天一亮就得生火。
说完拉着槐走进了夜色中。
jú香一走,文竹就赌气地往灶膛里加柴,她也不知自己在跟谁赌气。
冯山鼾声雷动地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这之前,jú香已经煮好了一锅面汤。她刚走,冯山就醒了。jú香似乎知道冯山会醒过来似的,她出门的时候冲文竹说:他一醒来,你就给他端一碗面汤喝。
文竹对jú香这么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感到很不舒服,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当冯山呵欠连天醒过来的时候,文竹还是盛了碗面汤端到了冯山面前。冯山已经倚墙而坐了,他看也没看文竹一眼,稀哩糊噜地一连喝了三碗面汤,这才抬起头望了文竹一眼。他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文竹没有说话,茫然地望着冯山。
冯山就说:你不信?
文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就那么望着他。
冯山又说:我说话算数,不会反悔。
文竹背过身去,眼泪流了出来,她不是不相信冯山的话。当父亲把她输给杨六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那就是死。她没考虑过以后还有其他的活法。没想到的是,冯山又给了她一个自由身,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将来的生活。
她为自己无处可去而哭泣。半晌,她转过身冲冯山说:你是个好人,这一辈子我记下了。
冯山摆摆手说:我是个赌徒。
她又说:你容我几天,等我有个去处,我一准离开这里。
冯山没再说什么,穿上鞋下了地。走到屋子后面,热气腾腾地撤了一泡长尿。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远方的雪地里jú香牵着槐的手正望着他。
他心里一热,大步地向jú香和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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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冯山连赢了杨六两局,他把文竹赢了下来。他在这之前,从没和杨六赌过。那时他却一直在赌,大都是顺赌。当然,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赌法。他赢过房子也赢过地,当他接过输家递过来的房契和地契时,他连细看一眼都没有,便揣在怀里,回到家里他便把这些房契或地契扔在灶膛里一把火烧了。他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他知道自己最后要和杨六较量,让杨六家破人亡,报父辈的仇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到现在他赢了多少房子多少地他也说不清楚,每到秋天,便会有那些诚实的农民,担着粮食给他jiāo租子,地是他赢下的,租子自然是他的了。他就敞开外间的门,让农民把粮食倒到粮囤里,见粮囤满了,再有jiāo粮食的人来到门前,他就挥挥手说:都挑回去吧,我这儿足了,农民就欢天喜地地担着粮食走了。
冯山把这些东西看得很轻,钱呀,财呀,房呀,地呀什么的,在赌徒的眼里从来不当一回事。今天是你的,明天就会是别人的了。就像人和世界的关系一样,赤条条地来了,又赤条条地走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前所有的花红柳绿,富贵人生都是别人的了。
冯山过早悟透这些都缘于父亲冯老么,父亲该赢的都赢过,该输的也都输过。他是眼见着父亲抱着石头沉入西大河的,河水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几个气泡。这就是父亲的一辈了。
他十六岁离开jú香家便在赌场上闯dàng,一晃就是十几年。身无分文的时候,他也赌过自己的命,有惊无险,他一路这么活了下来。他在练手儿,也在练心,更练的是胆量。他知道一个赌徒在赌场上该是一个什么样子,没有胆量,就不会有一个好的心态。子承父业,他继承了父亲冯老么许多优点,加上他这十几年练就的,他觉得自己足可以和杨六叫板了。
当他一门心思苦心磨炼的时候,杨六正在扩建自己的家业。父亲留给他的那份家业,又在杨六手里发扬光大了,不仅又赢下了许多房子和地,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些女人只在他的手里过一过,又输给了另外的人。杨六有两大特点,一是迷恋赌场,其次就是迷恋女人。他一从赌场上下来就往女人的怀里扎。杨六的女人,都非烈性女子,她们大都是贫困人家出来的。她们输给杨六后,都知道将来的命运意味着什么。今天她们输给杨六,杨六明天还会输给别人。她们来到杨六家,有房子有地,生活自然不会发愁,她们百般讨好杨六,一门心思拴住杨六的心,她们不希望杨六很快把自己输出去。杨六便在这些争宠的女人面前没有清闲的时候,今天在这厢里厮守,明天又到那厢里小住。杨六陶醉于眼前的生活。如果没有冯山,他真希望就此收山,靠眼下的房子和地,过着他土财主似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