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奎那天早晨,怀揣着麦花为他贴的热乎乎的玉米面饼子,踩着深深浅浅的积雪,嘎嘎吱吱地向深山老林里走去。老林子里已经留下了许多人的脚印,有的旧了一些,被风chuī浅了,有的则是新的。他努力避开这些人的足迹,凡是被人惊动过的地方,猎物自然也受到了惊吓,能逃的早就逃了,不逃的便成了人们手中的猎物。
大奎走进了林子里,他在一片柞木丛中发现了一群山jī头扎在一起在相互取暖,天寒地冻的老林子里,使这些野物的头脑经常处于麻木的状态,况且有朝风chuī过,夹着雪粒子在林子里呜咽着,因此,这些在寒冷中的山jī们就放松了对人的警惕,他们捕获到的猎物大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得逞的。大奎已经显得很有经验了,他弯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待离这片柞木丛很近了,他猛然把手中的木棍扔出去,受了惊吓的山jī,第一个反映就是飞起来,正好和空中飞来的木棍撞在一起,当时便有两三只山jī被打晕了,大奎便奋不顾身地扑将上去,把这些昏了头的山jī牢牢地压在身下。得逞后的大奎把脸埋在雪地上,乐得呵呵的。
就在大奎心满意足,用木棍挑着几只山jī往回走时,他与一只熊瞎子遭遇了。在这之前,他没有见过熊,对熊几乎一无所知,他看见这一庞然大物在自己眼前走过时,大奎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都要蹦出来了。他看着熊的块头,心想,这家伙自己送上门来了,俺要是把它放倒拖回去,够俺一家三口吃上一冬的了。他几乎没有多想,便把挑在棍子一端的山jī扔在了地上,挥舞着棍子一蹦便蹦到了熊瞎子面前。黑熊看见他怔了一下,它并没有理大奎,埋下头又摇晃着笨重的身躯向前走去。如果大奎知趣的话,拾起地上的山jī走掉的话,便会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结果是大奎不知天高地挥舞着棍子,向黑熊的头上砸去,他以为黑熊也不会比山jī经砸,这一棍子下去,黑熊不死也得伤。没想到的是,因大奎用力过猛,棍子砸在熊的头上断裂了,大奎两只手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大奎看到那头黑熊不仅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倒下。受了袭击的黑熊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挥起前掌一边掌便把大奎击得躺到了雪地上,黑熊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倒地的大奎,分叉开四只腿地把大奎骑在了身下。直到这时,大奎才感受到了恐惧,他在熊的身下挣扎着,结果他发现这是只公熊,于是他狠命地抓住了公熊肚子下垂在外面的东西。大奎拼了命了,抓住那堆杂物后,又踢又咬,本能地喊着救命。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躲在树后两个人的脸。一瞬间他想起来了,这两个人是河南屯的人,以前大奎参加械斗时,曾看见过这两张脸,但他仍本能地喊着救命。这时,他多么希望那两个躲在树后的河南人能跑过来把骑在他身上的黑熊赶走哇,结果河南人并没有过来。
痛疼难忍的黑熊用屁股一下下蹲着大奎的下身,这是熊的本能,它发怒或者遇到危险时,便用屁股一下下蹲地。庞大的黑熊别说用力这么一蹲,就是轻轻压在人的身上也会受不了的。大奎在熊的重压下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了。他大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熊是什么时候走的,昏迷中他感觉到有人向他走来,接着他听见两个河南人的对话。
一个说:是山东棒子。
另一个说:山东人,活该。
一个说:这个山东人怕是活不成了。
另一个说:管他呢,咱们走。这时的大奎在潜意识里仍一遍遍地喊着:救救俺,救救俺……他不知是自己呼喊的声音太小了还是怎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听见,后来他举起了手。
他又听到其中的一个河南人说:这山东棒子还没死,他还在动呢。
另一个说:别管他,咱们快走。
接着他就听见嘎嘎吱吱的脚步声远去了。
大奎躺在雪地上,他心想这次是死定了。他又想到了麦花,他似乎又嗅到了麦地的气味,甜丝丝的,夹杂着太阳的香味,还有黑土,一岁多的黑土已经会叫爹了,他早晨离开家门时,黑土就这么喊他来着。
大奎想起这些,他真的不想死,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呀。有那么多的地等着他去种,有那么好的女人等着他去搂抱,他还要生儿子,再生闺女,然后子子孙孙在关东的黑土地上生活下去。到那时,大奎家真的就是人丁兴旺了。
大奎昏了,又清醒了些。迷朦中,他发现自己被人扛在了肩上,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去。
大奎得救了,救他的是住在林子里的猎人。猎人已经跟踪这头熊好久了,猎人先是发现躲在树dòng里的熊。冬天的时候熊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树dòng里猫冬,除非它去寻找吃食。在入冬之前,熊已经在树dòng里备足了野果子,不遇到意外,熊不会轻易走出树dòng。猎人把熊赶了出来,他要在运动中把熊拖得jīng疲力尽然后再she猎它,否则,猎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捕猎到熊。猎人跟踪黑熊已经两天了,结果遇上了不知深浅的大奎。
好心的猎人把大奎送回到了山东屯,经验老到的猎人归来时给麦花留下一句话:你男人算是命大,今天捡回一条命,下身的骨头都碎了,他再边站不起来了。
麦花受到如此的打击心情可想而知,她伏在大奎的身上嚎啕大哭。乡邻们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批,他们把安慰话都说尽了,但又有谁能安慰悲痛欲绝的麦花呢。
于三叔一袋接一袋地吸着烟,最后于三叔说:麦花,别哭了,这都是命呀。
于三叔冲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又道:闺女,想想咱们那些死在逃难路上的亲人吧,大奎算是幸运的了。
这一句话说得麦花止住了哭声,她望着躺在炕上人事不省的大奎,抱过黑土,她在心里冲自己说:再难的日子也要往下过,不为别人,还得为黑土,为活而活着。
想到这的麦花,止住了悲哭。她呆呆怔怔地望着昏迷着的大奎。
第44章
大奎在熊瞎子身下捡了一条命,人却残了。盆骨以下的部位从此失去了知觉,于是大奎便整日躺在炕上唉声叹气。从此,大奎和麦花的日子发生了转折。
麦花站在大奎拼死拼活千辛万苦开出的土地面前,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厚重的黑土地只有男人的力气才能征服,麦花站在土地面前有心无力,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叹气。
每年chūn天,布谷鸟一叫,便是下种的时候了。山东屯的人们,那时还没有马呀、牛的帮助种地,他们只能靠人拉手推地犁地。几家男人联起手来,一家家地种地,大奎不能下炕了,便没人主动和麦花联合了。麦花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家欢天喜地,把一年的希望埋在地里。
那天于三叔走到站在地边发呆的麦花身旁说:麦花呀,你先别急,等大伙都种完了地,俺让人帮你家一把。
麦花感激地望着于三叔,于三叔叼着烟袋,清清淡淡地笑一笑又道:没个男人的日子就是不行。
说完耸着身子从麦花眼前走过去。
麦花回到家里把这话冲大奎说了,大奎已从炕上爬了起来,手扒着窗台心焦如焚地向外面张望着。
大奎说:布谷鸟一叫,正是下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