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花就抬头望着钱掌柜的那张瘦脸。
钱掌柜的说:以后你一家的开销俺都包了,只要你给俺生个儿子,啥话都好说。
那一刻,麦花就晕了,她怄怄地望着掌柜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钱掌柜的就笑一笑,回身,把几味药用纸包了,塞在麦花手里又说:你回家想一想,俺等你的信,想好了你就来找俺,想不好,你就别来了,这包药算俺送你的。
第51章
麦花已经无路可走了,她只是一个女人,眼前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
经历的两个男人都残废了,一个无论冬夏都得躺在炕上的大奎,还有失掉了一双手臂的四喜,四岁的黑土,又多了一个吃奶的秋山,家里大大小小四个男人的生活担子都压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那天晚上,她跑在了山坡的雪地上,冲着莽莽山林呼喊着:老天爷呀,俺这一家的日子该咋过呀,你睁开眼,给俺一家指出一条生路吧……
风刮着,雪飘着,山林呜咽着。
麦花又恨又爱这片土地,是这里的黑土地接纳了他们这一批又一批闯关东的中原人。同时,也是这片土地在吞噬着他们这些流làng到此的人。
麦花思前想后,她真想跪在那里再也不起来,让风雪把她埋葬,可她又无论如何舍弃不下她的亲人们。在关东这片土地上,大奎、四喜,黑土和秋山就是她的亲人,她舍弃他们,也许她再也不会为他们痛苦了,可是他们的路又将怎样走呢?
清醒后的麦花,不得不重新面对眼前的现实了,她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落雪,走进家门。
她先把秋山抱在怀里,饿得哇哇大哭的秋山,叨着母亲的奶头便停止了哭闹。
大奎愁眉苦脸地坐在炕角,黑土低着头坐在大奎身边,四喜躺在炕上,因疼痛不停地呻吟着。愁苦早就把一家人笼罩了,麦花面对着眼前的亲人,她真想对着他们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现在是他们的支柱,她只能把眼泪流进肚子里。
麦花一边奶着秋山,一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在这一刻,她下了决心。
大奎把头埋得更深了,他一下下擂着自己的头,头跟炕一样,都发出咚咚的声音。
四喜哭了,他侧过身,肩膀一抽一抽的,哽着声音说:都怪俺呐,俺们当男人的无能。
麦花此时已经没有了悲哀,她有的只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她大着声音冲炕上的男人说:哭丧啥,日子咋地都得过,俺又不是不回来了,不就是个三年两年么,咬咬牙不就过来了。
炕上的男人们便噤了声。
大奎突然抱着头呜哇一声哭着道:麦花,你让俺们去死吧。
麦花冷着脸道:别说死呀活的,日子就得这么过,等再过几年,黑土大了,秋山大了,咱们不就又有了好日子。
两个男人面对着麦花,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们睁大眼睛看着她。
第二天,麦花又进了一趟城,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钱家药店。钱掌柜的仍在药店里坐着,麦花一进门,钱掌柜的就笑了,然后说:俺知道你还会来的。
麦花倚在柜台上说:掌柜的拿药吧,俺男人一好,就回来。
钱掌柜的让麦花在一张他写好的文书上按了手印,这才把一包包药放在麦花的怀里。放最后一包药时,钱掌柜的手在麦花的怀里揣了一下说:俺一看你这娘们就能生儿子,半个月后你男人一准好,到时你来。
半个月后,四喜的伤果然好了,他不疼不痒了,但却永远地失去了双手。
麦花别无选择地来到了钱家药店,住进了钱家。
老掌柜的恨不能马上就有自己的儿子,他夜夜都在麦花的身上忙碌着。当麦花又一次来经事时,钱掌柜的便无比悲凉,他伏在麦花的身上说:俺让你生儿子,你咋还不快生。
麦花面对着钱掌柜的,身体是麻木的,她想,这老东西已经没用了。
每半个月,四喜都要到钱家药店来一次,每次他都不在药店里抛头露面,而是在院墙外,先是往院子里,扔一两块小石子,然后又咳上几声,麦花便知道四喜来了。便把准备好的大半袋子粮食从小门提出去,放在四喜的脚下。四喜低着头,不敢看麦花。
麦花说:黑土和秋山还好嘛。
四喜说:好,他俩都好着哩,你可好?
麦花不说自己却说:俺就是想孩子。
四喜又说:哪一次俺把黑土、秋山带来。
麦花就不说话了,望着眼前半袋子粮食愣神,她知道,这是他们一家的救命粮。
四喜说:别人家的地都种了,咱家的地荒着呢,四喜说到这,眼泪又流了出来。
麦花又说:别想地了,想活命吧。
这时钱掌柜的在院里就喊上了:麦花,咋还不回来,跟那个男人磨叽啥,俺可不想要个野种。
麦花弯了腰,把那半口袋粮食放在四喜的肩上,四喜用那双残臂把口袋扶正,仍低着头说:那俺就走了。
麦花望着四喜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钱掌柜的心情急迫而又痛苦,他急迫地想生儿子,痛苦的是,麦花在这多停留一天,他就要为养活麦花一家多笔开销。
掌柜的便为自己配了药,烟薰火燎地熬,吱溜吱溜地喝下去。夜里便在麦花身上劳作着,直到气喘着躺在炕上。
四喜下次来的时候,果然带来了黑土和秋山。她先把秋山抱在怀里,秋山早就断奶了,已经长出几颗牙了,虽黑了瘦了,但jīng神却好。麦花放下心来,又看了眼黑土,腾出一只手,蹲下身把黑土拉过来,黑土就说:娘,是俺自己走来的。
麦花说:黑土,好孩子,在家里要听话。
黑土又说:娘,俺听话,你啥时回家。
一句话,让麦花流出了眼泪。
她亲了黑土又亲秋山,这都是她的心头肉哇。
直到四喜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她才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一回。
钱掌柜的功夫没有白费,终于让麦花的肚子有了动静,一连两月,麦花没来经事了,他亲自给麦花号了脉,确信麦花真的怀上时,老掌柜的笑了。从此,他搬了出去。麦花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四喜又来的时候,也看出了麦花的变化,这种苦等终于有了希望。他笑着冲麦花说:麦花,等你明年回去了,俺又能种地了。
黑土在一旁说:娘,俺四喜叔可能了,他啥都能gān,不比有手的人差。
麦花看见了四喜那双磨得发亮的断臂。
四喜笑着说:俺以为这辈子废了呢,其实没啥。
四喜终于走出了yīn影,她从心里为四喜为这个家高兴。
黑土又说:俺爹让你当心身子,他说他想你。
麦花伸出手把黑土的头摸了,黑土一天天长大了,她看着高兴。她想,总有一天,黑土一定能长成大奎那样的男人。
秋山都会喊娘了。每次分手的时候,秋山趴在四喜的肩头上,望着她娘,娘地叫。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渐渐的,麦花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胎动,明年夏天,就该出生了。满月后,她就该离开钱家,回到山东屯了,她盼望着那一年的到来,可一想到肚里的孩子,她好起来的心情又坏了下去。仿佛,她已经听见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声又一声喊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