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望着这山这岭,一时间心里空空dòngdòng。
“你们走吧——”四郎又呻吟着说。
几个人回转过头望一望四郎,又望一眼这沉寂荒凉的山岭。此时,寒冷再一次袭击着他们。几个人站在雪地上,身体里那点剩存的温暖正被雪岭游dàng的寒气一点点地抽空。知野哭了,抱着头,哀怨地说:“完了,我们要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广岛了。”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绝望地趴在雪地上。
野夫立起身,望着远方,咬着牙说:“我们要活,能活。”说完弯下腰扶起四郎,川雄和知野也走过来,一起去扶四郎。“我们走吧——”川雄瞅着太阳初升的地方说。几个人一摇一晃艰难地向前走去。他们走着,冲着太阳初升的地方,这样走下去,似乎广岛离自己就近了。
这时,几个人才觉得真是饿了,寒冷和饥饿威胁着他们,几个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三个人拖拽着四郎,每向前迈一步都异常地吃力,每向前迈动一步,他们都要大口地喘息着。四郎一遍遍冲三个人哀求着;“你们放下我,放下我吧——”三个人不语,望着眼前不尽的山岭,莽莽苍苍的林海,浑身那点尚存的一点气力也似被抽空了。
“你们……若能回广岛……大溪,我娘就拜托了……”四郎挣扎着。
川雄的眼里涌着泪,他抓起四郎的手用劲地握着,他发现四郎的手已经僵硬了。
野夫咽了口唾液、两眼空dòng地望着雪山雪岭。这时的白毛风又刮了起来,坚硬的白毛风使得几个人的浑身刀割般难受。“我们生堆火吧。”野夫说。几个人一起把四郎放到雪地上,爬出一段雪路去拾落在山林地上的gān树枝。树枝很多,不一会儿几个人就拾了一堆。又拢来一堆蒿草放到树枝下。火渐渐地燃了起来,几个人围在火的周围,一股温暖一点点地融进心里。四郎僵硬地伸出手,似要扑到那火堆里。几个人把四郎放到离火近一些的地方,火热烈地燃着。四郎的身子在火的薰烤下不停地颤抖着,他盯着那火,入神入境地望着。暂时没了寒冷,肚子里就愈发地饿了。饥饿不可抗拒地在吞噬着几个人的意志。几个人的目光贪恋地望着眼前的火,似能从那火里寻找到充饥的东西。
四郎惨白的脸在火的温暖下,竟有了几丝红色在爬动。四郎吃力地从雪地上坐起来,瞅着三个人说:“你们还记得麦山吗?”几个人不解地望着四郎。久久地望四郎那张僵僵的脸。麦山的故事流行于广岛很多年了——麦山和弟弟去山里为母亲寻药。母亲得了一种病,只有一种叫抽考的药材才能治母亲的病。麦山兄弟俩找到药材却迷了路,麦山兄弟俩在山里转了两天两夜,最后又累又饿,快要死在山上了。最后兄弟俩升起了一堆火,麦山砍下一条腿扔到火里烧完让兄弟吃下去。兄弟吃了哥哥的腿走出了山里,治好了母亲的病。麦山却死在了山里……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直在广岛流传着。
四郎一提到麦山,几个人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川雄一把搂住四郎哽咽地说:“不,我们一起回广岛。”野夫、知野也一起围过来,冲着四郎说:“我们能回广岛。”四郎喘息一会儿说:“我不能拖累你们。”这时他又想到了那个叫横路的满面狰狞的家伙,他咬紧了牙齿,声音发抖地说:“谁要是能回广岛,别忘了给我报仇、杀死横路。”
知野大叫一声,一下子扑到四郎的怀里,哭喊着:“不——不——”
风刮着,火燃着,抱成一团的几个人低泣着。
第67章
四个人围着那堆燃着的火,倦倦的,沉沉的,似要睡去了。gān树枝燃得很快,几个人不得不轮流着去拉树枝,几个人从燃着火的那一刻才发现、升火是一个错误。没有火几个人还可以坚持一阵,火一旦燃起了。那坚持下去的意志便垮了。他们发现此时一刻也离不开火了。
四郎躺在被火烤得融化的雪地上,身下铺着川雄的大衣。四郎在高烧,不停地说着呓语。冻成血筒的裤管被火烤化了,污血顺着裤管慢慢地浸在融化的雪地上。
“娘,娘……”四郎在昏迷中喊着。
几个人的目光便一起去望四郎,四郎闭着眼,因发烧脸孔变得赤红。知野望着昏睡的四郎,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
“娘呀,娘……”四郎惊呼着,昏迷中伸出双手在空中抓着。
几个人都知道,娘是四郎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了。四郎很小的时候,父亲下海捕鱼遇到了风làng就再也没有回来,是娘把四郎带大。
铁盒子一样的船拉着他们这批兵开赴中国旅顺口的时候,四郎也是这样冲着波làng涛天的大海一声声喊着娘。喊得一车人都泪眼朦胧。四郎被抓来当兵的时候,娘正有病。娘躺在chuáng上。四郎被带出小屋时,听到母亲凄厉地喊了一声;“儿呀——”接着他听到母亲从chuáng上重重摔下的声音。他大叫着想挣扎开被抓住的身子,但那几双手愈抓愈紧,他扭回头,一路叫着:“娘,你等着,我一定回来——”他相信娘一定听到了他的喊声,在船上时他也这么一路叫着。
船一登陆,眼前就是另一番世界了。他望着身后茫茫的海水,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广岛离自己很遥远了,母亲离自己很遥远了。他长嚎一声:“娘呀,俺对不住你哇——”便跪下去。他跪下去的同时,整个岸上的日本兵黑压压一片都跪下去了。冲着混浊无际的海水,冲着家乡的方向,他的耳畔响着一片呜咽声。
天又是huáng昏了,连绵的雪山似梦似雾地染在一片昏huáng里,风雪在远近的山林里呜咽呼嚎着。
知野醒了,缩着身子倦在火堆旁,不停地颤抖着身子,两眼无助地望着川雄和知野,哆嗦着嘴唇半晌带着哭腔说:“我们还能回广岛吗?”
川雄和野夫望着知野,又望一眼躺在火堆旁的四郎,两人顿觉肩上的担子很重。
“能——”川雄说。
“一定能——”野夫说。
野夫说完这话,茫然地望一眼四周,在胸膛里呜咽一声。
“我冷,我要饿死了……”知野又哭开了,那哭声很空dòng,也很虚弱,在呜咽的风声里显得很渺小很悲哀。
野夫心里莫名其妙地窜着一股火,他不知该恨谁,摘下肩上的枪无力地举着,枪口盲目地冲着这个世界。
四郎在东天里升起第一颗寒星的时候醒了,醒了之后,三个人都围过去,默然地望着他。四郎抓住野夫和川雄的手,愣愣地瞅了半晌,又抬头望了一眼暗下来的天空,恍惚间才回到了现实。
天边又有一颗寒星升起,在四郎的眼里眨了眨,他扭过脸看了看两个人,又望一眼缩在一旁的知野,喘息一会儿说:“你们……回广岛……别忘了去看……我娘……”四郎泪流了下来,几个人望着四郎眼睛也朦胧了。四郎这时咬紧了牙,一字一顿地说:“横路,我要、杀了他!”四郎说完这话时,便急促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