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父便垂下头,刚才众人夸伏生时他的脸就一红一白的,想到每次回来匆匆而过的杨槐,他就感到汗颜,别说伏生这么招摇地回来,每次都是大场面,惊动得一庄人都知道,杨槐每次回来都是偷偷摸摸的样子,有时在家里坐一会,看一眼爹娘,就又匆匆地走了。有几次,母亲想为他做顿饭,饭还没吃完他放下碗就跑去了。都是在队伍上gān的,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这种差距困惑着父亲。
众人散去了,烟雾也散去了。杨槐父亲这才从裤裆里抬起头,小心地望着伏生,小声地说:伏生啊,最近见到杨槐了么?
伏生就笑一笑,点点头。自从队伍来到冀中,他们的319团和八路军的冀中独立团驻地并不远,也许是为了合作的需要,也许是相互着壮胆,总之,他们的驻地相隔只有十几公里。
杨父就又问:伏生啊,槐还好么?
伏生就抓抓头道:槐在八路军队伍上也是名神枪手,可八路队伍穷,打死鬼子多少待遇都是一样的。
杨父就沉默了,母亲就使了一个眼色让杨父回去。杨父似乎还想问点什么,这时也没情绪问了,蔫头耷脑地从王家走出来。回到家后,杨父就不停地叹气。
母亲就说:八路军咋就不给大洋呢?
杨父抬起头就说:赶明儿我跟伏生说说,让他给槐带个信,要不让他去****那gān算了,反正都是打鬼子。
母亲就一脸忧伤的样子。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山带王把伏生带回来的大洋都埋到院子里了。
杨父吐了口痰又用脚蹍了,态度不明地又叹了口气。
这是伏生结婚前回来的热闹场面。自从香草去了趟319团和伏生完了婚,在队伍上住了几日,又回到庄里,王伏生的家门庭若市,经常有人到伏生家坐一坐,看一看,他们满眼内容地盯着香草的肚子看,他们期望香草在新婚里就会有所收获。
香草和伏生在队伍上完了婚,回来后便理所当然地住进了伏生家。香草的母亲自然也亲热地和王伏生家走动,有了伏生家的资助,香草母亲的病就日渐好转了,她的肺病渐轻,人也jīng神了许多,每次见到杨槐父母也总是亲切地打着招呼,然后拧着身子理直气壮地向伏生家走去。
杨父便直勾勾地看着香草娘走去,他又吐口痰,又用劲地用脚蹍了。回到家里,杨母就长吁短叹地说:香草是多么好的孩子,小时候她和咱家的槐好,这谁都知道,可她嫁给了伏生。
杨父就气吼吼地说:别叨叨了,我心烦。
杨母就不说什么了,只剩下了唉声叹气。
王伏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进村子蹄声便打破了小村的宁静,先是一群孩子拥出家门,雀跃着随在后面,接下来就惊动了一庄上的人,他们像过年似的,满脸堆着喜气,尾随着伏生的高头大马聚到了王伏生家里。
杨母站在院子里看到了这场景,扔下gān活的家什,折回到屋子里,小声地说:槐他爸,伏生回来了。
杨父正在磨刀石上专心地磨一把砍柴的刀,他听了这话怔怔地望着杨母。
杨母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杨父就说:他回来就回来,你忙你的去和咱们有何gān系。
杨母背过身子小心地走了。
杨父发狠地又磨起了刀。
王伏生骑回来的那匹高头大马就拴在伏生家门前的树桩上。马很不安生的样子,仰起头引颈长嘶,弄得杨父心神不宁。
王伏生这次回来,差不多庄上的人都惊动了,几乎全都来看了伏生。他们耳朵上夹着喜烟,嘴里嚼着喜糖,在太阳西斜的时候人群渐渐散去了。
huáng昏时分,伏生突然推开了杨家的门。杨父和杨母正坐在院子里各怀心事地想着什么,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会儿伏生会来。他们僵僵地望着伏生。
伏生就蹲下来,把一包纸烟和一小包糖球放到杨父杨母的面前,小声地说:叔、婶,这是我和香草的喜烟喜糖。
杨母看一眼喜烟喜糖,又看眼杨父,这才说:伏生呀,回来了?我和你叔正商量着去看你哩。
伏生就说:我该来看叔和婶。
杨父咳了一声,杨母就不再插话了。
杨父仰起头冲伏生gāngān地笑一笑:伏生啊,这次又杀了多少小鬼子。
伏生说:好几个呢,不过这次我是和槐联手杀的。
杨母就急火火地说:伏生,见到俺家槐了?
伏生点点头。
杨父又咳一声,站起身冲伏生说:伏生屋里坐嘛,我和你婶该生火做饭了。
伏生就立起身说了句:我该回去了,香草把饭都做好了。
伏生就走了。
夜宁静着,杨父和杨母难受地躺在炕上,半晌又是半晌,杨母轻轻地说:他爸,要不和伏生说说,让伏生带个信,让槐去伏生的队伍上gān吧,你看伏生现在出息的。
杨父突然吼了声:住嘴。
杨母就噤了声。
杨父说:穷有穷的活法,伏生有福就让他享去,咱家槐从小就命苦,那就让他苦。路是靠自己走。
杨父以前在杨槐回来时,也劝过杨槐,杨槐每次都说:爸妈,八路军和国民党的部队不一样。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杨槐并没有说清楚。杨槐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自从伏生和香草结了婚,杨父的心思一下子就变了,他突然觉得杨槐并没有什么错,反倒他有些瞧不起伏生了。这种心理的转变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杨母听了杨父的话,没说什么,只轻叹口气。
母亲毕竟是母亲,杨母还是背着杨父偷偷地找到了伏生。
伏生正在家里包饺子,伏生这次回来只是短暂的省亲,吃完饺子他就要走了。香草在拌馅,伏生在擀皮,伏生的父母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杨母走进来,受到了伏生父母热情的款待,杨母看着这幸福的一家,心里就有些酸,她又想到了杨槐,杨槐也回来过,可他从来没有这么踏实地呆过,更别说包饺子了,有时为他下一碗面,都没时间吃完,就放下碗筷匆匆忙忙地走了。
杨母和伏生的父母说了几句应酬的话,便转了话题,她说:伏生呀,还是你好,娶了香草也算是有家人了,一家人还能指望你过上生活。
伏生憨憨地笑着,用舌头舔着嘴唇,望一眼香草,香草的头低着,看不到个表情。自从杨槐妈进来,她打了个招呼便把头埋下了。
杨母就走到伏生跟前小声地说:婶求你个事。
伏生就停止了擀皮,望着杨母道:婶,有什么事你就说,只要我伏生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
杨母的眼里差不多流出了眼泪,然后声音cháo湿地说:伏生呀,你是婶看着长大的,你一当兵命就这么好,能挣钱还娶了香草,我们家槐也是当兵的,他的命咋就没你的好呢。
伏生拍拍手上的面蹲在地上,掏出支烟点上,吸了两口抬起头道:婶,槐是八路军和我们国民党部队不一样。
杨母就进一步说:那就让槐也当你们国民党的兵,反正都是打鬼子,打死一个鬼子还有两块大洋呢。
伏生说:婶呀,不瞒你说,我们高队长和杨槐说过好多次了,让他过到我们部队上,待遇和我一样,可他理都不理我们高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