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在母亲的眼里无疑成为了一种美好的化身。一半是枫,一半是自己没有实现的那份梦想。惟独的是,母亲忽略了海在这个社会上独立客观的存在。 就这样,海高中毕业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高考竞争是异常残酷的。结果便可想而知了,海高考落榜了。 这回父亲没有gān预海的前途。当兵、上大学,完全随母亲一手操办。或许是海早已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海梦想着考上大学的中文系,结果是,海的高考的分数离录取分数线相差几十分的距离。残酷的现实,让海和母亲都张大了嘴巴。两个人无所适从,他们把自己关在海的房间里,搂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父亲知道这一结果后,显得很冷静,冷静背后还有一些兴奋的成分,然后他就一遍遍地说:咋样?咋样?哼,我早就料到了。整天价扯犊子,gān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咋样? 无路可走的海和山穷水尽的母亲就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父亲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话,父亲偏不说,他一定要让海和母亲把这话说出来。父亲经过几十年和母亲的磨合,他学聪明了。海目前真的无路可走了,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学习,参加明年的高考,但海和母亲心里清楚,照这样的水平和基础别说复习一年,再学习两年也不一定能考上中文系。第一条路算是到此为止了。第二条路是待业,让海加入到待业大军中去,什么时候有工作那是不好说的,从梦想当作家到待业青年这种理想和现实到底有多远,母亲和海都说不清楚。第三条路就是步林和晶的后尘,当兵去。解放军这个大家庭是一所大学校,这是毛主席说过的话,现在仍然是真理。
海和母亲经过再三权衡觉得这是一条最好的出路。况且,那时海显得很冲动,他读了不少书,记住一句话:要想当一个作家,必须破万卷书,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还有时间,行万里路就是走得越远越好。当兵就可以离开家门,走得远远的。海还认为,当个作家不一定要上大学,像高尔基那么大的文学大师,就没有上过大学,社会就是他很好的大学,海要向高尔基学习。
父亲看出了海和母亲要说什么,他们又一时难以启齿。父亲卖着关子说:你们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又不说又不放,我可上楼睡觉去了。
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真真假假地要往楼上走。
海终于憋不住了,红头涨脸地说:爸。我要当兵去。
父亲看了海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好!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
父亲说的后半句话就是指海点灯熬夜的那些日子。
父亲指着身后的全国地图说:你想去哪里当兵?
海这时冲动万分,他指着父亲身后的地图说:越远越好。 他~巴掌就拍到了新疆那个省份。 父亲说:新疆好!那是祖国的最前哨。就这么定了。 父亲似乎怕海反悔,马上抓起电话和新疆的战友联系,让他们想办法留一个征兵指标给海。那些日子,征兵工作已经开始了。3海是怀着一种悲壮而又苍凉的心情走进部队的。他告别父母的那一瞬是满怀壮志的,他踏上军列,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次。此刻他的心里是恨不能立马飞到新疆,在那里经过生活的淬火之后,马上就成一块好钢。海在那时,从理论上已经知道怎么生活才能当一个作家了。 理想总是跟现实有差距的,当海这批兵走下列车,面对着茫茫戈壁滩的时候,海傻眼了。他以前对新疆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幻想,他想得更多的是,新疆的葡萄和美丽的姑娘,以及载歌载舞的人群,甚至新疆洁白的雪山和成群的牛羊。海以前对新疆的理解仅限于书本上,在他青chūn年少的时候,甚至有一阵想娶一个新疆姑娘。海面对着茫茫戈壁滩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理想的新疆和现实的新疆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新兵连在一座孤山脚下,那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孤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就那么一座。说是山又没有草、没有树,更确切地应该称为一个硕大的沙丘包子。只要有风,周围便是风沙四起遮天蔽日的样子。 新兵连住的是大通铺,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住在一张大chuáng上。新兵连的内容是千篇一律的:出操、跑步、站队、集合、齐步、正步。也就是说要在新兵连这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让海这批学生兵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军人。训练单调而又残酷,茫茫戈壁滩上,留下了海他们单调而又有力的口号声和脚步声。
每当海站在队列里,重复着这种单调的军事动作时,他总是想哭、想喊、想叫。那时他的心情很复杂,压抑的青chūn躁动,在茫茫戈壁滩上无法发泄。
海在一天深夜站岗时,他终于流下了热泪。他从热被窝里出来,背着没有子弹的钢枪站在戈壁滩上,天上是一钩弯月,陪衬弯月的是满天的繁星,满天星的景色在内地是不多见的。有风chuī过来,海站在那里,思维异常活跃。在这时,他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母亲,还有姐姐晶。林他也想了,但是并不刻骨铭心。林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海已经习惯了林不在身边的日子。 在戈壁滩的深夜,海从父母一直想到自己的房间。那里一张chuáng,一张桌,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亲切和让人难以忘怀。想着想着,海流出了眼泪。当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时,他突然蹲下了,他冲着茫茫戈壁滩喊:爸、妈、姐,我想你们! 他的喊声被戈壁滩吸收了,只剩下一丝一缕的回声。他的呼喊是那么微弱,海跪下了,那杆钢枪就抱在他的怀里,此时此刻,他显得是那么孤独。然后又扯开嗓子喊:我石海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哇! 这时他已经忘记了破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个作家的想法了。那天夜晚,海jiāo了岗,躲在水房里给母亲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满是思念和孤独,当然也把戈壁滩的苍凉写进信中,他在信的结尾处,gān呼万唤地对母亲说:妈,救救我吧,这里一天我也呆不下去了。
他的这种想法和林当初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这是十几年以后发生的事了。母亲接到信,又一次受不了了,孩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妈的心头肉,十指连心哪!这回母亲没有背着父亲,而是老泪纵横地拿着信找到父亲。父亲一看到母亲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哼一声:咋的?你儿子又诉苦了,受不了了,想调回来?
母亲这回用很低声下气的声音说:老石呀,海和林不一样,我看他这封信,孩子是真的受不了了。
父亲没说什么,接过海的信,自然没有忘记戴上老花镜,耐着性子把海的信读完了。父亲读完信后什么也没说,而是长久地望着墙上的全国地图,盯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第2章 父亲和他的儿女们(2)
母亲站在父亲身后也在望着那张地图。她似乎透过地图,正在看着海在戈壁滩上吃苦受累。
良久,父亲转过头,一板一眼地问母亲:你说我要是不同意让他调回来,他会不会像林一样记恨我那么多年?
母亲说:林是林,海是海。我不怕他恨你,我是怕他憋疯了。
父亲听了这话,摘下帽子,狠狠地把帽子摔在桌子上。父亲仰天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老石咋养了这么一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