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支书只“唔”了一声。
于三叔吧唧一下嘴说:李二哥家的学军从部队上回来了。
王支书放下报纸,打了个哈欠说:知道。
于三叔又说:学军这次回来,他们家的人准备给他张罗一门亲事。
王支书说:张罗呗。
于三叔再说:学军这小子出息了,当兵就是不一样。
王支书拍拍报纸说:解放军部队是一所大学校,这是毛主席说的。
于三叔继续说:刚才我看见桂花和学军在后街说话来着。
说就说去,他们是同学。王支书又打了一个哈欠。
于三叔样子有些腼腆,脸还有些发红,很不流畅地说:我看桂花……跟学军挺合适的。
王支书刚想打个哈欠,听了于三叔的话,立马把张开一半的嘴闭上了。很不耐烦地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看这事不行。
于三叔脸一下子青了,但他又不想放弃努力,仍说:听说学军就快在部队上入党了?
王支书说:入党咋地了,在部队上能入党,在咱们公社也可以入党,入了党他复员回来就不种地了么?除非学军那小子能提gān,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于三叔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样子有些灰头土脸。
王支书说:我们家桂花,最差的也得找个吃公家饭的。学军那小子,再当两年兵,回来了,不还得修理地球。
于三叔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很没滋味地从王支书家出来了。
后街上,李学军和王桂花两人正说得热闹,王桂花都忘记了出诊,突然想了起来,忙冲李学军说:呀,王婶发烧了,还等着我去给她打针呢,改日再聊吧。我就在卫生所里,天天在那,有空你来吧。
李学军跺了跺脚说:嗯哪。
他目送着桂花扭着很好看的腰,眼见着桂花的粗辫子活蹦乱跳地在眼前消失了。这时他才感觉到,脚被冻得猫咬狗啃似的疼。他穿了一双单皮鞋,皮鞋是部队统一给gān部发放的那一种,是他离开部队时,向排长借的。大冬天的,单皮鞋穿在脚上,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冻脚。
李学军一边跺着脚,一边兴奋地向家里走去。
二
李学军回到家里,父母便把于三叔做媒的事对他说了。那时父母还不知道于三叔在王支书那里碰了软钉子。李学军见到桂花以后着实兴奋了,他没想到,两年不见的桂花已经出落成这样了。
李学军这次探亲,是经过一番准备的。他准备的这一切,自然都是跟老兵学的,老兵们都很有经验,他们知道多他们这些兵,大部分人当满三年兵后,都是要复员的,也就是说入伍前哪里来的,还要回到哪里去。这样一来,他们把惟一的一次探亲机会很当一回事,借衣服借鞋的,如果这个兵面子大一点的话,可以借来一套四个兜的gān部服,就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可以借来一双gān部的三接头皮鞋。军官们也很体谅这些战士,知道他们,服役这三年期间里,只有这么一次探亲机会。穿着崭新的军装、皮鞋什么的,回到家里,风光一次。这些兵们大都会在这次探亲的时间里,把亲事定下来,军装穿在身上,身价就有所上涨。况且,经过两年的部队锻炼,和以前相比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长进。努力着找一个好姑娘把亲事订了,回到部队后,在复员前,争取未婚妻来部队一趟,这门亲事就等于是铁板钉钉了。
这些种种做法,都是一茬一批老兵留下的招数。李学军这次回来,从心理到生理也是有这方面想法的。见到王桂花之后,他的这种想法可以说更加qiáng烈和炽热了。即便这样,父母说过于三叔做媒的事,他还是红了脸,口是心非地说:我的婚事不着急。
他这么说的时候,王桂花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王桂花一直是他的同学,那时王桂花的父亲就已经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了。因此王桂花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从穿的到吃的,比一般同学都会好上许多。那时的王桂花在李学军的眼里一点也不亚于公主,相比之下李学军就要穷酸得多了,穿的是哥哥们穿剩下的衣服,衣服补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有流清鼻涕的习惯,擦来擦去的,上嘴唇和鼻子周围都擦红了。于是他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用衣袖去擦,这个样子的李学军自然不会引起王桂花正眼相看。
一直到高中毕业,在李学军的印象里,王桂花似乎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话。在当兵走后的这两年时间里,王桂花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青chūn的梦里。也只能是在梦里。
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身穿军装的他一下子就走进了王桂花的视线里。他们站在后街的雪地上,说了那么多的话,站得是那么近,现在李学军回忆起来,仍心cháo难平,不能自抑。桂花临和他分手时说的那句话仍在他的耳边作响:我就在卫生所里,天天在那,有空你来吧。李学军一想起这话,浑身的血液便沸腾了。
于三叔从早晨到下午一直没有出现,在李二哥和李二嫂看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两人就显得魂不守舍,一次次走到家门口张望,希望能看到于三叔的身影乐颠颠地向自己家走来。结果,这样的场面没有能够出现。他们还不知道,此时的于三叔正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失落呢。本来,他想自己要是促成这门婚事,那自己也算是有功之臣了,李二哥会感恩戴德他一辈子,过年过节的怎么着也会把他拽到炕上捏两壶小酒喝一喝。就是王支书也会另眼相看他。没想到的是,王支书几句话便把他打发回来了,他不能不为此失落。
于三叔在失落的时候,李学军的心里已经长草了。他一次又一次透过自家的窗户张望,卫生所就设在大队部最东那个房间里,他当兵前那里就是卫生所,只不过那时的赤脚医生是个男人。桂花毕业后,先是在群众推荐下,说是群众推荐,还不是在王支书一手策划下,让桂花到县城医院学习了一年。一年之后,男赤脚医生因犯了流氓错误,让王支书赶回生产队去种地了。男医生犯的流氓错误是给一位年轻妇女打针时,手伸进女人的裤裆里摸了一把,刚好让人给看见了,报告给了王支书。王支书板了脸也问了那妇女,又问了男医生,在qiáng大的jīng神和政治压力下,两人都供认不讳,结果就很严重了。王支书是很人道的,本着救死扶伤的jīng神,没有把男医生jiāo给公安局去法办,而是赶出卫生所,回家种地去了。这样一来,王桂花便名正言顺地接替了男医生的班。
那时,赤脚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那一阵子农村也实行了“合作医疗”。广大的农民兄弟每次去开药或者打针只需花五分钱的挂号费,便可以打针、吃药。在医疗问题上,有些已经共产主义的意思了。不过,在打什么样的针,吃什么药的问题上,那可就是医生说了算的。因此,赤脚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
骄傲的王桂花在李学军的眼里和心里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时间还不到傍晚,天刚刚有些发灰的时候,李学军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便以出去走走为借口,走出了家门。他一走出家门,便一头扎进了卫生所。他之所以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卫生所,凭着他以往的经验,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了,这时如果没什么急病的话,一般人是不会去卫生所的。李学军处心积虑地选择了这样一个机会来到了卫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