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们的脸大都洗过了,连长才甩甩笛子,把chuī到笛子身体里的唾液什么的甩出去,然后才洗脸刷牙。连长洗完脸刷完牙,就是吃早饭的时间。吃完早饭,一天的工作才正式开始,早晨的一切只是一个铺垫,或序曲。一天的工作大体分为几点,要么战备值班,要么劳动,要么政治或业务学习,有时这几样也jiāo替着进行。
在这种单调的日子里,兵们就盼望着傍晚早些来临,只有到了晚饭后这段时间兵们才可以自己支配,重要的是,每天晚饭后也是骑单车的姑娘下班的时候,天气好的话,她便披着满身的晚霞,摇着车铃,快快乐乐地回来。姑娘的家庭住在离连队不远的一个小村里,村子不大,大约也三几十户人家,连长和那个村的村长熟悉,经常被村长请去喝酒,研究军民共建的事,有时村长也来到连里,提上一瓶酒,到连长的宿舍里喝酒。连长这时就让炊事班炒上两个菜,端到宿舍里,没人知道连长和村长都说些什么。喝完酒之后,村长和连长的脚步是踉跄的,连长会一直把村长送出连队的东门,相互很哥们地拍着肩膀,村长就一路高低不平地走回村子里。
连队东门那条路,村人和兵们都叫军民共建路,是村里和连队共同修建的。在那几年军民共建的事情里,大约只有这条路算是共建的结果。
那年夏天一连下了几场大雨,把军民共建路冲得坑坑洼洼。起初并没有引起兵们的重视,直到有一天,兵们出操,看见骑单车的姑娘在一个坑洼前掉下车来,把一双洁净的皮鞋弄得全是烂泥。这是早晨的事。
中午的时候,老兵李胜利扛着铁锹一摇三晃地来到路旁,修整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的路,他一边修还一边自言自语:出操要是崴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有两个兵扛着工具过来,加入到了修路的行列。接下来,差不多全连的兵都加入到了修路的行列,他们一边修一边说:军民共建路呢。很快,路就焕然一新了。
那天傍晚,姑娘下班时,车铃摇得很响,兵们一直这么认为。
晚上看完《she雕英雄传》之后,连长奇怪地点了一次名,就是召集全连站着开了一次会,连长狠狠地把老兵李胜利表扬了一回。这在李胜利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李胜利已经当满四年兵了,到秋天的时候就该复员了。李胜利是城市入伍的兵,他当兵的目的很实际,就是回去能找一份固定的工作。当新兵那会儿,他也积极地努力过,争取入个党什么的,可是他只三分钟热血,做好人好事又坚持不下来。和平年代的军营想有所突出表现的确不容易,比别人早起一些扫院子,还有平时严格要求自己,做听连长、指导员话的好战士,这些一般人都能做到,李胜利也做到了,却并不突出,连长、指导员也很少表扬他。李胜利的热情就消退了,随着兵龄的增长,李胜利对积极要求进步什么的已经麻木了,连长的表扬,让他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躺在chuáng上,他就冲同宿舍的王旺和司机肖石说:我操,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旺和肖石就笑。
李胜利又说:我都快复员了,还没住过医院呢,赶明个我也去医院住两天去。
王旺就像过来人似地说:去吧,医院很好玩。
肖石说:李老兵,你也要“备皮”嘛。
李胜利就在被窝里说:“备皮”得手术,我又不用手术。
王旺就梦呓似地说:护士白晓才十八岁。
王旺说完这句,半晌没人说话。
久久之后,肖石又说:白晓有那个姑娘漂亮吗?
王旺说:我看差不多。
在这之后,便没人说话了。三个人在chuáng上折腾了许久,chuáng板也跟着响了许久,才慢慢地睡去。
又是一天傍晚,兵们又都走出宿舍,身披晚霞,冲着东方说一些天气之类的话,那个姑娘摇着车铃下班了。突然,车铃不响了,姑娘下车查看,原来是自行车坏了。姑娘很着急的样子,却一时半会不见修好,兵们就都睁大眼睛伸着脖子向姑娘张望。这时,李胜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耸一耸地向姑娘走过去,还没等兵们反应过来,李胜利已经走到了姑娘的面前。他蹲下身开始帮姑娘修车,还一边和姑娘说着话。小故障,就是车链子掉了下来,很快就修好了,姑娘走时,兵们真切地看到,姑娘冲李胜利笑了笑,还招了手。
李胜利走回来时,一脸的轻描淡写,沾着两手油污,就那么夸张地举着。人们这才从李胜利嘴里知道,姑娘叫于莉,在县里的邮局上班。
李胜利那双曾沾满过姑娘自行车链条油污的手,夸张地举了好几天。
那一次,连长并没有表扬李胜利,脸色yīn沉着不见一丝晴空。正眼也不瞅李胜利一眼,李胜利就暗自嘀咕:我怎么了?
李胜利住院
李胜利要住院,他逢人就说:我都是老兵了,就要复员了,我怕谁。
后来他就说:头晕,晕得很厉害。李胜利说完就做出一副要倒下的样子。
王旺出院以后,“备皮”这一用语广泛地在连队流行起来,兵们相互开玩笑,也把这一医学用语穿插其间。一个兵这件事没做好,另一个兵就说:你是不是想“备皮”了。兵们听了就笑。被说的兵就满脸涨红地说:你才想“备皮”呢。“备皮备皮”就这样在连队广泛流传着。
还有十八岁的护士白晓,在王旺一次又一次的描述中,白晓已经活生生地站立在兵们的面前,她穿着白色的医院护士服,手执一把锋利的刀,亭亭玉立地站在兵们的面前,仿佛她在问兵们:你想“备皮”吗?这种想象,雷一样击在兵们的心里,兵们都快承受不住了。
以前也有一些老兵泡病号,想借住医院的机会去外面散散心。当了四年兵,一直在连队里呆着,这期间探过一次家,时间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当了四年的老兵,该进步的已经进步了,像当了班长,入了党什么的,没进步的再想进步已经不容易了。形象已经在连长、指导员和兵们的心目中定型了,你就是那样的兵了。
泡病号的老兵,往往能过了连长、指导员这一关,却过不了医院那一关,医生可不是吃素的,一检查就知道了。没病的兵想住成医院也不是件易事。大多时候,泡病号的yīn谋早早地就被连长、指导员粉碎了。
李胜利铁了心要去住院,他一天要找卫生员三次,见到卫生员就说:头晕,晕得厉害。然后他就一头倒在卫生员的chuáng上。
卫生员照例慢条斯理地给他量血压,听心听肺。然后卫生员就扎着手说:李胜利你没什么呀。
李胜利仍说:头晕,快晕死我了。
卫生员就更加认真地说:你真的没什么。
李胜利就不高兴了,指着卫生员的鼻子说:小jī子,王旺肚子痛你也说没什么,阑尾不还是割了。你要是耽误了我的病,看我不捏死你。
李胜利这么一说,卫生员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人人都说要捏死卫生员是有道理的,卫生员一米五几的个子,瘦瘦小小的,最小号的军服穿在身上仍显大,于是就把袖口和裤腿挽起来,袖口又时常掉下来,遮住了卫生员的双手,大部分时候,卫生员的形象似一个稻草人,无声无息的样子。站在高大的兵们中间,兵们就有了要捏死他的欲望。兵们一说要捏死他,他就不说话了,垂下眼皮,一副等着挨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