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山往外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回头又看了秋英一眼,却看到她并不看他,她朝他背着脸。
高大山说:“妹子,我知道你是好样的!高大山的老婆,错不了!”
高大山的脚步声还没有走远,秋英突然想起什么,她在箱子里乱找,终于找到了那把长命锁。夜里,高大山换了志愿军军装回到屋里的时候,她将长命锁默默地挂到他的脖子上。
秋英说:“哥,这会儿就当我不是秋英,我是英子,是你的亲妹子!我把爹娘给我的长命锁系在你脖子上,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地出发,平平安安地回来!”
高大山一下就激动了,激动得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那是为秋英流的。
火车站里,军歌阵阵。站台上全都是与出征将士们挥手告别的亲人。
军列就要开动了,桔梗才看到秋英在一名战士的帮助下,推着一车东西挤了过来。
秋英一边挤一边喊着:“老高,高大山,等一等!”
桔梗说:“这是啥呀!”
秋英说:“酒!林家老酒铺的好酒!让高大山带到战场上去!”
伍亮在车上也看到了,他捅了捅高大山:“营长,看,嫂子给你送啥来了!”
高大山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好!好老婆,好样的!”
伍亮说:“嫂子,你今儿是咋啦?平时把我们营长管那么紧,连酒是啥东西他都快忘了!”
秋英说:“这时候不让他喝啥时候叫他喝?不是说他越喝酒越能打胜仗吗?叫他喝!打完了胜仗,好叫他早点回家!”
高大山说:“老婆,好好在家待着,我在前头打了胜仗,喜报给你寄回来,你在家生了儿子,写信给我报喜!”
秋英说:“高大山,放心走吧!你给我记好了,你是囫囵着去的,也得给我囫囵着回来!要是缺条胳膊少条腿,我可不gān!”
桔梗一听,也悄悄地叮咛起了陈刚来。
“你听见了没有,你也得给我囫囵着回来!缺条胳膊少条腿,我也不gān!”
军列缓缓地开动了。
秋英和桔梗忽然抱在一起,禁不住呜咽起来。
林晚也到了朝鲜战场。
她与高大山的相遇,竟在pào火纷飞的山坡上。她当时正在抢救一名伤员,而pào弹正在她的四周猛烈地爆炸。高大山是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他不知道那就是林晚,他只是发现有人还在战火中不顾生命危险地狂奔。高大山一下就吼起来了。
高大山喊道:“那是谁?不要命了!”说着,他带着伍亮,就冲了过去。
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林晚正忙着给一位伤员做紧急包扎,高大山抢在一颗pào弹落下之前,将林晚扑倒在了弹坑里。
硝烟过后,高大山才发现眼前的林晚,不觉大吃一惊,但他随即就愤怒了。
他说:“你怎么上来了?这是你们女人待的地方吗?”
林晚说:“我也是个军人。跟你一样,我也是第一批入朝的!”
“敌人的pào火太猛了,我命令你,赶快撤下去!”
林晚却倔qiáng地说:“高大山同志,你无权命令我!我的阵地就在这里!”
“我是这座高地的最高首长,我现在命令你撤!”高大山对林晚吼道。
又一发pào弹飞来,高大山将林晚一提,躲进了前边的战壕里。
“老高,你怎么样?”林晚忽然问道。
高大山说:“你说啥?”
林晚说:“你怎么样?”
高大山说:“我挺好的!今天我们已经打败了敌人的十三次进攻!”
林晚说:“我是问你,和秋英的日子过得咋样?”
高大山一愣说:“啊,还行!王军医怎么样?”
林晚说:“他也挺好,他也入朝参战了!”高大山说:“好样的!哎,你们领导是怎么安排的?让你一个女同志上前沿阵地!”
林晚说:“本来没有女同志上前沿阵地,是我自己要求的!”
高大山说:“你不要命了!敌人的pào击一停止,你就给我下去!”
林晚说:“下去不下去,也得看我有没有完成任务!”
林晚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伤员,等到高大山不注意,她忽地就跃出了战壕,一边冒着敌人的pào火,一边对伏在不远处的一个担架队说:“担架,快,跟我来!”
一发pào弹尖叫着飞来。高大山一看不好,大喊一声:“林晚,给我趴下!”说着已经飞身跳出了战壕,再一次将奔跑中的林晚扑倒在自己的身下。
“林晚同志,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你要是再不下去,就没有第三次了!我命令你们撤!”
林晚说:“高大山同志,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可是我说过了,我的战斗岗位就在这里!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快回到你的指挥阵地去吧!”
正说着,伍亮在远处高声地叫喊着:“营长,敌人上来了!”
“快上阵地!”林晚催促道。
高大山刚要走,忽然回头喊道:“林晚,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你要不要?”
林晚说:“啥东西?”
高大山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长命锁说:“给你这个!别说这是迷信!戴上它,带着担架队快下去!”
林晚说:“这是你妹子留下的东西,我不能要!”
高大山说:“我一定要给你呢?林晚,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会儿它和爱情什么的都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想让你出现意外!”
林晚默默地望着他,她感动了,她接过来戴在脖子上。
“好,我带担架队下去了。你快回阵地吧!”
高大山的心里一下落实了许多,他转身奔向阵地,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着:
“等打完了仗,你再把长命锁还给我!”
“我记住了!”林晚眼里涌满了泪花。
高大山走后,秋英几乎没有睡过好觉,她时常梦中惊醒,大声地号啕着,把隔壁的桔梗吓得常常深更半夜地跑到她的屋里。桔梗说:“秋英!妹子!你咋啦?”秋英愣愣地坐在chuáng上,满脸的泪水。
她说:“高大山死了!”
桔梗赶紧去捂她的嘴巴:“胡说!”
秋英说:“我梦见他叫pào弹炸死了!”
桔梗愤怒地说:“胡说胡说胡说!他在前头活得好好的!今天有人从前线回来,还说刚在前线见过他呢!你做噩梦了!”
可秋英还是不停地哭着:“不,高大山死了!他这个人一打仗就不要命,还不被打死?啊啊啊,没有高大山这个人了!……”
说得桔梗都心烦了起来。她拼命地摇着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妹子,你再这么胡说我就不理你了!高大山活得好好的,俺陈刚也活得好好的,他们谁都没死!咱是他们的亲人,只要咱心里都不那么想,他们就不会死!你知道吗?”
秋英突然不哭了,她直着眼睛看桔梗,仰面向后倒去,闭上眼睛。
桔梗不知她怎么回事,惊讶地看着她。
忽然,秋英又惊坐了起来,哭声又呜呜地飞出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