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一下震惊了。
护士们也震惊了。
秋英也破涕为笑,说:“哥!哥!你醒过来了!……”
整个病房里,一起兴奋起来。
秋英告诉高大山说:“哥,他们告诉我说你死了,我不信!我知道你没死,你不会!”
高大山嘴唇轻轻嚅动。
秋英说:“哥,你渴吗?”
高大山微微地摇头。
秋英说:“哥,你饿吧?”
高大山微微地摇头。
秋英说:“哥,你想不想解手?要不我给你擦个澡?”
高大山还是摇头。
秋英想了想说:“哥,你不渴也不饿,也不要我给你擦澡,我坐这儿也没事儿,给你唱个歌吧?”
这一次,高大山点头了,虽然点得很轻,但秋英一眼就看出来了。
秋英说:“你喜欢听啥?我会唱《茉莉花》,也会唱《十八相送》……不,我知道你喜欢听啥了,我给你唱你们的营歌,你一定喜欢!”
秋英于是高声地扯起了嗓子,唱起了高大山他们的营歌,唱得整个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都远远地站着了,都在默默地听着,谁也没有做声。就连chuáng上的伤员,也慢慢地朝这边转过来,都在暗暗地感动。
高大山的脸上,也慢慢地出现了两条泪水。
秋英说:“哥,甭难受!只要你人活着,妹子我就放心了!不管你伤成啥样,咱都不怕!你想你是去打仗去了,保卫新中国去了,打仗哪能不伤着人哩!哪能不缺个胳膊少条腿呢!哥,我来前把孩子安置了,家里啥牵挂也没有,你在这里躺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啥时候人家叫咱出院,咱就回家!你不能动,我就背着你,抱着你,一辈子擦屎刮尿侍候你!人家的日子咋过,咱的日子也咋过!咱们能行!”
高大山的目光一点一点在闪亮。
秋英接着又唱起歌来,这次唱的是关内小调。
志愿军凯旋了。火车站到处张灯结彩,迎接着他们的归来。到处是歌声,到处是秧歌的队伍。
陈刚回来了。伍亮回来了。桔梗拉着建国和高敏,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她恨不得一把就扑进陈刚的怀里。她大声喊着,哗哗地流着泪。
“老陈!孩子他爸!”
车停下了。陈刚一跳下车,抱起桔梗就啃了一口,转身又抱起建国,高高举起。
“儿子,快叫爹!三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爹都不敢认你了!”
“爹!”
忽然,陈刚看见了高敏,说:“这是谁?”
桔梗笑了,大声地说:“这是我闺女!”然后吩咐高敏,“快,叫爸!”
高敏毫不犹豫地就叫了一声:“爸!”
陈刚忽地纳闷了,他说:“我三年不在家,你不会又给我生了一个吧?”
桔梗还是笑,她说:“我就是又给你生了一个!”
建国这时趴在陈刚耳边低声地说:“爸,高敏不是妈亲生的!她姓高!”
陈刚明白了,说:“噢,好儿子,我知道了,要不是你,你爸一回国,真就要被你妈吓住了!”
伍亮过来向桔梗敬礼说:“嫂子,我回来了!”桔梗说:“这不是伍亮兄弟吗?”伍亮说:“不是我是谁!”陈刚说:“三年仗打下来,人家现在是连长啦!”桔梗不由也惊喜起来,说:“是嘛!好哇,进步了!”伍亮说:“嫂子,我们营长在哪里?情况咋样?”桔梗说:“高大山还在安东医院住着呢!情况……听说不大好,还躺着,都说他站不起来了!”
陈刚一听,脸色沉了下来,他放下高敏,就和伍亮先上医院去了。
高大山头部和上身的绷带不见了,腰间还缠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
陈刚和伍亮过来的时候,秋英给他擦澡,一边快快活活地唱歌。
一护士走过来说:“大姐,你天天挺乐和的!”秋英不停手地忙活,高高兴兴地说:“大妹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咋能不乐和呢!人活着,就得乐乐和和!”护士说:“大姐,你歌唱得挺好听!”秋英说:“是吗?我一高兴就想唱歌,一唱歌心里就高兴!”接着便又唱了起来。
病房里伤员们也在暗暗地感动。有的说:“真难为她了,高大山的伤势那么重,怕是站不起来了,就是出了院,她这辈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可就一点也见不到她发愁!”另一个说:“有这么个老婆,也是高大山的福气呀!”
秋英刚端起水盆往外时,陈刚和伍亮进来了。
高大山迎着他们要坐起,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陈刚说:“老高,怎么样!还活着?”
高大山笑说:“凑合着活着!怎么样?战争打赢了?”
陈刚说:“打赢了!美国佬到底服了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谈判停战了!”
高大山对伍亮说:“伍子,咱们营也回来了?听说你当了连长,出息了!”
伍亮不好意思地搔后脑勺说:“营长,咱们营也回来了,大家都想你!盼你早点出院!”
高大山眼里溢出泪花。
陈刚和伍亮,转身就来到了医院的院长室。院长说:“请坐!”伍亮说:“我们不坐!院长同志,请你老实告诉我,我们营长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他啥时候能站起来,啥时候能出院?”陈刚说:“对,你就说他啥时候能好!”
院长一看这两个人不好缠,便把一张X光片推上显示屏,指着上面的斑斑点点告诉他们:“你们别急。你们先看看这个。看见没有?这就是高大山同志入院时的X光片。这些都是他身上的弹片。只给他一个人,我们就做了三次大手术,总共取出大小四十八块弹片,就我的经验,他能活到今天就是个奇迹!我是个老人了,说心里话,连我也难以理解这个被敌人炸烂的人到底凭什么力量活下来的!”
伍亮看一眼陈刚,回头说:“少废话,你就说你们啥时候能把他治好吧!”
院长把另一张X光片放上显示屏说:“再看这一张。由于敌人pào弹爆炸后伤员不但遭受大量弹片伤,还被气làng掀起又摔下,脊椎明显受了震动伤,变了形。还有这里,仍有一块弹片没能取出来,它靠中枢神经太近了……总而言之,高大山同志是英雄,我们能为他做的事都做了,伤员到底能不能站起来,啥时候能站起来,连我这个院长兼外科主任也不知道!”
伍亮竖起眉毛说:“你说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我们在前方流血牺牲,你们安安稳稳地坐在后方,现在我们把他给你送回来了,你却说你不知道!你们是gān什么吃的!我饶不了你们!”
他激动地朝院长扑去。陈刚好不容易才拉住了他:“伍子,冷静!”
外面进来了几个医生,簇拥着院长朝外走了。
院长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余悸未消地说:“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怎么都这样!”
伍子还在挣扎着要冲过去,他眼里几乎都是泪花,他大声地说:“放开我!院长!老头,你听着,你要不把我们营长治好,我就带着我们连,抄了你的医院,我也不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