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热情洋溢地给刘双林写信,以前在称谓上总是称刘双林同志,现在变成双林了,然后就是“一别近一年,很是想念”一类的话顺理成章地跃然纸上。这样一封热情的信寄出后,犹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刘双林要写上三五封信,她才只回一封;现在自己的几封信都发出去了,还没收到刘双林的一封信。
李亚玲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来刘双林的消息,聪明而敏感的李亚玲知道自己和刘双林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问题,但她要迎着困难上,不能退缩。以前,刘双林在给她的每封信里都急赤白脸地希望她能到部队去看他,她应都没应,权当刘双林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回,她说走就走,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便汽车、火车地辗转来到部队。刘双林在信里详细地给她写了部队的地址,所以李亚玲没费chuī灰之力就找到了刘双林的部队。
李亚玲在来部队前,从心理到生理上是经过jīng心准备的,她甚至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过去也听说过有未婚妻到部队后让人家生米做成熟饭的事。她在公社卫生院学习的半年时间里就碰上了姑娘家去打胎,就是在部队探亲时怀上了孩子。想结婚人家战士又回不来,去部队结婚,部队又不允许,只能把孩子做掉。李亚玲是赤脚医生,兼管着全大队的计划生育工作,那些计生用品她都有。这次来部队时,她就在随身带的包里装了那些东西。她把什么结果都想到了,总之,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做成刘双林的媳妇。
然而她的想象和实际却有着天壤之别,她走进部队大院时,刘双林正在操场上带领着战士们热火朝天地训练,当哨兵把李亚玲带到刘双林面前时,刘双林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李亚玲会来。他从心里已经把李亚玲彻底遗忘了。他见到李亚玲的第一句话竟是:是你,你怎么来了?
李亚玲在一路上也无数次地设计过她和刘双林相见的情景,但她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景。她也惊怔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说:
这阵子工作不忙,来看看你。
刘双林就很为难的样子,抓抓头,又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才说:我这阵子忙,真的没时间陪你。按理说咱们是老同学,家乡来人了,应该陪陪你,可你看这——
说完,用手指了指正在操场上等他训练的战士,那些战士也都在朝这边看着。
李亚玲什么都明白了,她是个聪明人,这阵子刘双林一直没有给她去信,她已经意识到出了问题,但她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当即,她也冷下脸来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我现在就走。
刘双林这才松了口气,情绪也活跃了一些,便说:我送送你。
说完便陪着李亚玲向部队大门口走去。
这时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有的老兵就和刘双林打招呼:排长,这是咱嫂子吧?咋不领到招待所去,这是往哪儿走哇?
刘双林就脸红脸白地说:哪里,哪里,这是老家的同学,出差路过顺便来看看。
两个人深深浅浅地往前走,刘双林觉得过意不去,就说:亚玲,要不你在城里找个招待所?好不容易来一趟,玩儿两天再走。
李亚玲冷冷地说:不用了。
这时部队院外正好开来一辆通往城里的公共汽车,李亚玲一下子就跳了上去。一直到车开走了很远,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屈rǔ、怨恨,让她悄然流下复杂的泪水。
那一次,她从部队回来后就病倒了,一连躺了十几天。从那以后,李亚玲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对城市的向往更加迫切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刘双林看一看,她不嫁给他照样能过城里人的日子。
在李亚玲眼里,章卫平和刘双林俩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章卫平如果是一棵大树,那刘双林连根草都不如。章卫平本身就是城里人,父亲还是军区的副司令,人家不在城里待着,才来到农村。他刘双林算什么,简直就是个小丑,拼命地向上爬,不就是当个排长吗?
但李亚玲最担心的还是章卫平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想法。那时候,有许多怀揣理想的青年人,响应毛主席老人家的号召,来到农村,在农村娶妻生子,扎根农村一辈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李亚玲是不愿意的,她知道同是男人,章卫平和刘双林是不一样的。刘双林吸引她的是能把她带出农村,这个人是不值得她喜欢的,更谈不上爱了;章卫平却不一样,她从骨子里喜欢他,因为章卫平在她眼里是个全新的人,他身上有许多东西是农村人身上不具备的,正是这种陌生与新鲜,让李亚玲产生了审美。
自从和章卫平有了恋情,李亚玲才从刘双林的yīn影中彻底摆脱出来。她真心实意、全力以赴地爱着章卫平,她现在最大的不安,仍是章卫平扎根农村的决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心明眼亮的李支书还是发现了章卫平和女儿不寻常的关系,他对待章卫平的态度和刘双林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章卫平是谁,那是革命的后代,父亲是部队首长、高gān。章卫平根红苗正,自从章卫平来到放马沟大队落户,他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章卫平的每一点进步,他都欢欣鼓舞,如今章卫平当上放马沟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和自己的力荐,以及甘愿从支书的位置退下来是分不开的。他一直认为,龙王爷的儿子会凫水,章卫平的父亲是军区副司令,那章卫平以后肯定也错不了。他已经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幸福和未来。
从那以后,他经常把章卫平叫到家里,让李亚玲给他们炒上几个菜,然后一老一少地坐在炕上喝两口。
李支书一边喝酒一边说:孩子,你的决定太对了,扎根农村我举双手赞成。城里有啥好的,当年毛主席还主张农村包围城市呢。咱们以后也来个农村包围城市,农村的天地大呀,不像城里那么憋屈得闹心。
章卫平点头称是。李支书就用一双醉眼欣赏似的注视着章卫平。李支书的话让李亚玲的心里好一阵哆嗦。
刘双林的“新大陆”
刘双林在新兵队伍中,一眼就看出了方玮的与众不同。方玮的与众不同不是装出来的,那是她骨子里的一种气质。不仅是她,还有乔念朝这批从大院里应征入伍的新兵,浑身上下都透着那个劲儿。他们把这次当兵当成了一次喜剧式的远行,他们从小到大一直在部队大院里长大,最大的首长和最小的士兵他们都见过,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按照部队的作息制度来执行。他们从军区大院去某个团或某个连队当兵,这是在往下走,就如同从一个大城市里来到一个小城镇,他们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小城镇上的一切是不会让他们惊讶的。因此,他们的神情举止是从容不迫的,有种见怪不怪的从容。
方玮、乔念朝这些人的从容和那些刚穿上新军装的工农子弟形成了qiáng烈的反差。那些工农子弟从穿上新军装那一刻起,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浑身僵硬得不自在。登上新兵专列后,他们的眼睛就更不够用了,这摸摸那看看,脸色是激动cháo红的。他们不停地说话,部队上所有的事情他们都感到新鲜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