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到章卫平信时,她总是偷偷地跑到洗手间,把门关上,很快地浏览一遍,然后又很快地撕掉,扔到下水道里顺着水流冲走了,只有这时,她才觉得gān净。但这样的情绪还会影响她大半天的情绪,直到晚上走进张颂的宿舍,远远地看见张颂老师窗口的灯,她才彻底把章卫平信里的内容忘掉。章卫平要来学校看望李亚玲的消息还是如约地通过信件传达到了李亚玲的手上,章卫平要来大学里看她。那天,在卫生间里,她匆匆浏览了一遍章卫平的来信。
章卫平在信中说,她不能回家里来过寒假,没法见面很遗憾,他下定决心,chūn节前要回家一趟,顺便到大学里来看她。她一目十行地把这封信看完了,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如果半年前她接到这样的来信,会高兴得欢呼雀跃,因为那时她是真心实意地在思念着他。在她的业余生活里,思念远方的恋人,成为她一项很重要的业余生活。此时,不论从心理还是从生理上,她已经不需要他了,关于章卫平只有在每次接到他的来信时,她才会想起他。那份感情又是很复杂的。她现在怕见到他,她不知如何去面对他,见了他以后说些什么,都将成为她的一道难题。
那几日,她心事重重,就是与张颂老师独处的时候,她也开心不起来。现在大学放假了,校园里有些空空dàngdàng,只有各系少数留在大学里实习的学生,偶尔在校园里出没。因为这样,无形中就给李亚玲和张颂留出了许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飘满落叶的甬路上,或者是张颂的单身宿舍里,都留下过两个人的身影。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很有限,因为班里还有其他留校的学生,他们也不时地在打扰着张颂老师,如果那样的话,大家就在一起集体活动。
大学食堂里还贴出了通知,chūn节这几天,食堂放假,张颂老师已经做出决定,过节这几天,将和同学们一起过。原打算回家看望父亲的张颂,决定这个chūn节一直住在校园里,陪伴他的学生们。学生们高兴的样子,溢于言表。他们早早就为过年做准备了,他们集资到外面采购了一次,什么鱼呀、蛋呀买回来一大堆,就等着隆重地过一个集体chūn节了。
正当李亚玲和同学们欢天喜地地准备过chūn节时,一天下午,负责女生宿舍看门的大妈来到了李亚玲的宿舍,此时她正歪在chuáng上看书,看门大妈探进头来就说:李亚玲,楼下有人找。
李亚玲手里的书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同宿舍的女生就问:谁呀,谁来看你来了?
李亚玲知道一定是章卫平来了,心里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嘴上却不那么说。她知道躲避不是办法,便硬着头皮走下楼去。等在楼门前的果然是章卫平。他似乎来了有一阵子了,脚下扔了好几个烟头,他正在吸一支烟,很冷的样子,不住地在门前的雪地上踩着脚,章卫平还是在农村时的装束,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一顶剪绒棉帽,那只标志性的口罩仍明显地挂在胸前。这身装扮在两年前的城乡中很容易看得到,也很流行。现在城里人早就不再这么打扮自己了,只有农村人才这样穿戴。
李亚玲出现在章卫平的面前,章卫平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亲热地叫着:亚玲,咱们终于见面了。
看门的大妈审视地望着两个人。
说完这话,章卫平把手送到嘴前,用热气哈着手。
章卫平原以为李亚玲会热情地把他带到宿舍里去坐一坐,没想到李亚玲回身看了一眼看门的大妈,便冲章卫平说:咱们在校园里走一走吧。说完径直朝前走去,章卫平只好跟上。这时的李亚玲知道同宿舍的同学一定在扒着窗子向外看。于是,她有意和章卫平拉开了一点距离。
章卫平仍热情地说:没想到你们大学这么大,我找了好几个楼,才找到你们宿舍。
李亚玲说:回家过年来了?
章卫平说:主要是来看看你,我都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
李亚玲不说话,低着头,赶路似的往前走。她想尽快远离同学们的视线。
章卫平说:大年三十晚上,去我家吧,我都跟爸妈说好了,他们也想见见你。
如果半年前章卫平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毕竟是军区副司令的家呀。听人说,章副司令一家人住在一个小楼里,那是什么样的房子呀。可现在,她只希望章卫平早点离开这里。她听到这里便说:我跟同学们说好了,今年集体过chūn节。
章卫平说:就三十一天,初一你再回来和同学们一起过呗。
她说:算了吧,那样不好。
李亚玲的冷漠让章卫平一点准备也没有,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响才说:公社工作忙,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抽空来看你,都是我不好。
章卫平这么说话时,李亚玲看见张颂老师正迎面走过来。张颂刚从外面回来,腋下夹着写好的chūn联,手里还提着一挂鞭pào。
李亚玲看见张颂忙迎上去,叫道:张老师,采购去了?
张颂就说:咱们集体过chūn节,应该有个过节的样子,咱们热热闹闹的。说完还举了举手里那挂鞭pào。
张颂看见了章卫平,章卫平站在那儿冲他友好地微笑,接下来他知道李亚玲该介绍自己了。
李亚玲本来不想介绍章卫平的,但看见张颂那问询的目光,便小声地说:这是我乡下表哥,进城来看我。
张颂就热情地说:那让你表哥晚上一起过来吧。
说完便礼节性地冲章卫平点了点头,走了。
章卫平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李亚玲当着老师的面会这么介绍他。他怔怔地望着李亚玲,她见张颂走远了,小声冲章卫平解释着:我们学校有规定,不允许学生谈恋爱。
章卫平的脸就红一阵白一阵的,这才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李亚玲已经不是一年多前的李亚玲了。他不再随着李亚玲这么毫无目的地乱走一气了,而是盯着李亚玲说:你变了,你这是看不起我。
李亚玲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用脚去揉搓着地面的雪。
章卫平又说:是不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李亚玲不说话,仍是那么难受的样子。
章卫平还说:你觉得我这个从农村来的公社副书记给你丢人了?章卫平因吃惊和气愤而把他感受到的全盘托出了。
李亚玲还能说什么呢,章卫平已经把她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半晌,她抬起脸来。她眼里已噙满了眼泪,哽咽着说:卫平,你调回城里来吧。
章卫平不想听她再说下去了,一甩袖子走了。她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章卫平远去,直到章卫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在心里叫了一声:章卫平,我对不起你。此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独自一人在校园里走了许久,直到擦gān了泪痕,心态平静下来,才回到宿舍。女生们好奇地拥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刚才来的那男的是谁呀?
她平静地答道:是乡下来的表哥,来看看我。
同学们不信,有人说:不是吧,是那个吧?
还有人说:长得够帅,就是土了点。
又有人说:乡下的么,别太苛求了。
她一扭身上chuáng了,上chuáng前冲同学们说了句话:信不信由你们,以后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