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亮又踱了两步,望一眼她道:我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人有差距?有你就说出来,没事的,这次我就当来长chūn看战友来了。我有个战友就在长chūn,嗯,你说吧,没有事的。
她仍然不知说什么好,这回不望吴天亮了,看自己的脚尖。说心里话,自从把自己的愿望写进烟盒里,她把对方的什么都想过了,也许年龄大一些,也许个子高一些或矮一些,不管怎么想,那人的样子都很抽象,像梦中的情景。吴天亮站在她眼前,那人一下子就具体了,具体得就是这个人了,关于地位,以前她也曾经想过,但她没敢想会是解放军里的首长,副团职gān部,每月挣八十多元钱,刚才吴天亮介绍自己时,她都仔细地听到了。八十多元的月工资,相当于她四个月的工资总和,父亲一直gān到退休,每个月才四十多一点,八十多元的工资是多么巨大的数字呀,以前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一切无疑都在诱惑着她,最初她写那张纸条的动机,就是想让命运之神把她从现实生活中带走。吴天亮的部队在河北,如果同意跟他结婚,那么自己就会离开家,离开卷烟厂,自己的理想也就实现了。
李萍正在漫无目的地想着,吴天亮又说话了。吴天亮说:小李呀,我今天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想认识认识你,本来我也没抱什么希望,是不是,就当我到长chūn旅游了一次,看看战友,是不是?
吴天亮说完就笑。
李萍这时抬起头来,她的眼里已多了份内容,那内容写的就是对吴天亮的初步认可。
吴天亮似乎dòng察了李萍此时此刻的心理,便又说:小李呀,我初次见你,对你是满意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漂亮,这很好。你对我呢,也许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没关系,你可以和领导啊,父母啊商量商量,我在长chūn还能住上三天,我在部队的招待所住,在201房间,有什么事可到那去找我,啊——
吴天亮说完就准备走了,他收起了那盒“迎chūn”牌香烟,连同她那张纸条,一边收一边说:这个我留作纪念,你们厂一天生产那么多烟,又有那么多人抽烟,可这盒烟竟被我抽到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呀,哈哈——
吴天亮说完伸出手,那意思是想跟她告别,她没有和别人、尤其是和异性握手的习惯,但吴天亮已经把手伸出来了,她僵硬地把手伸过去,她感受到吴天亮的手很大,也很温暖,吴天亮感受到她的手是那么纤秀、冰冷。
瞬间的握手结束了,吴天亮又说:我在宽街那家部队招待所201房间。啊,我走了。
吴天亮说完就走了,很首长,也很男人的样子。不一会儿,她听见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她透过窗子看见吴天亮上了一辆军用吉普车走了。她刚从窗子旁转回身,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厂长和书记都进来了。他们对待李萍的态度一下子友好、亲近起来。厂长问:小李呀,你是怎么和部队首长联系上的?
书记问:小李,部队首长是不是要接你去当兵呀?
李萍从领导的问话中知道吴天亮并没有对领导实话实说,对于这一点,李萍感到很满意。她冲两位领导笑一笑,并不说什么。
书记又说:首长要是来接员,你冲他说一说,多带几个人去,这是咱们卷烟厂的光荣。
李萍最后在厂领导温暖目光的注视下走出厂部会议室。
很快,李萍被部队首长约见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两天李萍成为了卷烟厂最为热门的话题。有人猜测:部队首长看中了李萍要把她带到部队去当兵。
还有人说:是中央的部队来选女兵,这些女兵要给中央领导当服务员。
……
不管说什么,中心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李萍的好运气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会离开烟熏火燎的卷烟厂到部队去了。那两日,李萍也跟做梦一样,一会儿云里一会儿雾里的。
她对各种版本的传说都不置可否,脸上是微笑着的,心里早就心花怒放了。从吴天亮一走,她的心就落地了,那一刻她就下了决心,准备嫁给吴天亮。吴天亮跟她比年龄是大了点,又死过老婆,可这算什么,吴天亮是首长,一个月挣八十多元钱的工资,他的部队在河北,河北离北京那么近,说不定吴天亮的部队就是中央部队。李萍没有急于跟父母说,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三
李萍知道吴天亮在长chūn停留三天,就住在宽街那家部队招待所里。那天吴天亮离开后,李萍就下定决心答应这门亲事,下班的时候,她身不由己地去了部队那家招待所,不过她没有上去,而是躲在一棵树后偷偷地望着201房间,房间里燃着日光灯,很亮的样子。里面无疑住着吴天亮,她刚刚认识的吴天亮。原本她和吴天亮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盒夹着她那张纸条的“迎chūn”烟,让她和吴天亮发生了关系。想起来像做了一场梦,故事的开始本身就挺奇妙。
她在往家里走的一路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吴天亮和与吴天亮有关的事情,在河北某地,有一支部队,以后她就要和那个部队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里,她的脸在黑暗中红了,热热的,像害了一场感冒。
回到家里的时候,进门看见二哥又从农村回来了,父母小心地坐在桌前陪着二哥,桌上又多了一碗炖肉。李萍一走进自家局促的空间,心里就凉了下来,她又回到了现实中。家里的灯是日光灯,不知是因瓦数太小,还是蒙满了污垢,总之,灯光很灰暗,像此时李萍的心情。
二哥照例仇人似的对待她。她还没有坐在桌前,二哥就开始大吃起来,边吃边说:怎么才回来,我都饿得受不了了。当她坐下后,二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二哥说:小萍这月工资发了么,我回农村的车票钱还没有呢。
她默默地把这月工资的一半jiāo给了二哥。自从她接了父亲的班,二哥和姐便把她当成了敌人,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对不起他们了。她每月的工资,一大部分差不多都被二哥和姐要走了。刚开始的时候,她气不过,就是给了也不心甘情愿。
后来母亲说:小萍呀,你就给他们点吧,你在城里,他们在农村,他们比你苦。
居然母亲也这么认为。
这天晚上,李萍给二哥钱给的心甘情愿,她一边数钱一边想:再给你一次,下次你也许就拿不到我的钱了。
由钱李萍联想到吴天亮的工资,吴天亮每月八十多元钱,在她的眼里这
是高级gān部的工资。她入厂之后,曾听人说,他们厂长和书记的工资每月才五十多一点。一想起吴天亮她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她甚至想把吴天亮的事冲母亲说出来,可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那天晚上父母起了口角,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李萍就把说出吴天亮的事放弃了。家里的种种境况让她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信念。那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只要一醒,她就会想起吴天亮。
第二天,她又煎熬了一天,她不是犹豫见不见吴天亮的问题,而是犹豫着见吴天亮的火候分寸。她不想让吴天亮看出她太着急了,太上赶着了,怕吴天亮瞧不起她。她要装出不着急的样子,让吴天亮急。第二天,她是在外表沉静,内心风起云涌的状态中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