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说:当家庭妇女我受不了,我想找一份工作。
吴天亮坐下来,冲李萍说:这里不比长chūn,没有班可上,你知道出了门就是山,西边还有一个村子,他们都种地,难道你要去种地?
李萍眼里含了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吴天亮自知对不住李萍,坐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商量的语气说:天天让你在家呆着还不好?我一个月八十多元钱,养活咱们一家三口足够了,白天你想gān什么就gān什么。
李萍还能说什么呢。
白天的时候,李萍也试着找点事做,三间屋打扫过了,又把院子扫了,这时太阳还没有从东面大山后出来,剩下的时间里就是发呆了。左邻右舍的妇女们跟她一样,送走丈夫上班,孩子上学之后,也没事可gān了,曾邀过李萍去家里坐,那完全是老娘们之间的东拉西扯,她们问过了她长chūn又问过了对这里的感受,接下来三句话就不离chuáng上那点事了。
政委的女人问:吴主任前些年受了一次伤,那个管听说都割下去了,chuáng上他还行不行?
李萍就红了脸,她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团长的女人就笑着说:真是新娘子,还不好意思呢,问你男人那东西还中不中?
她想逃跑了,她们嬉笑成一团,最后岔开话题,用扑克牌算命,牌摊在桌子上,然后又一张一张地撒开,这时太阳从山后面升起来了,又一点点地向西斜去,时光就这么一点点地流走了。李萍呆不下去了,她逃也似的离开政委家,离开这几个女人,她心里堵得慌,想喊想叫。
那几个女人就在她背后喊:吴主任家里的,再待一会儿,忙啥,离做中午饭还早着呢。
女人还说:这个吴主任家的,长得好看,脾气也大,咋说走就走了呢。
……
她现在已经被称为吴主任家里的了,她有名有姓,她不喜欢更不适应这种称呼。这里的女人一律称对方为家里的。团长的女人被称为团长家里的,政委的女人被称为政委家里的。这是一群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们大都是从农村随军来到这里的,她们心甘情愿地当家庭妇女,从农村到部队,她们什么也不用gān,照顾男人孩子,一天三顿饭,她们知足了。李萍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些家庭妇女打成一片,她才24岁,她有许多梦想。
从那以后,她很少去串门了。她料理完家务,有时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的大山出神,她想起了长chūn,想起了卷烟厂和那里的亲人,那时她想离开那里,走得越远越好,现在她开始思念那里的一切了。此时长chūn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的让人思念,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流了出来。
她开始想家了,想家里的一切。她开始写信,先是给卷烟厂的那些工友们写,当拿起笔的时候,心情又变了,说了一些思念的话之后,她又说到了自己,她说自己在一家保密的军工厂上班,地址是不对外的,要是来信就让吴天亮转收就可以了,然后又留下河北某县某某部队的地址。
给工友们写完又给父母写,在家的时候,父母的吵架,还有那两间小房,让她经常有上不来气的感觉,还有哥哥姐姐们的工作,让她头疼,她惦念着他们,她希望他们都能从农村回来,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成家立业,同样她也不想对他们说出实情,照例会写上自己工作、生活得都很好,这里有楼房,马路比长chūn的还宽,挣得比在卷烟厂时还多,花好月圆地说了一大堆。在写信的时候,她的眼前经常浮现起那些工友和亲人听说她要嫁给解放军的首长时流露出的羡慕神情。她在他们的眼里是幸运的,她不能让他们看出不幸来。信一封又一封地发走了,没过多久,回信又一封封地来了,信封上写着吴天亮转jiāo李萍,因为她告诉他们自己的工作单位是保密的。
工友们在信里除了表示对她的思念外,就是羡慕的话语,有一个小姐妹在信里还求她给介绍一个军官,说不是团级首长也可以,排长副连长啥的就中。
父亲在信中首先祝愿她工作顺利,生活幸福美满之外,还告诉她姐姐已经顶了她的班去卷烟厂上班了,二哥也有返城的可能了……她读了家里的信,心里更空了,也就是说,她把自己连根从长chūn拔走了,户口工作她都没有了,她现在只是一名随军家属,住在一个四面不见天日的山沟里。
那些日子她的情绪低落,郁郁寡欢的样子。吴天亮也知道她不高兴,小心地陪着。晚上两人躺在chuáng上,她找出那些来信读,读着读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吴天亮就说:想家了吧,要不啥时候回家一趟?
她不说话,任泪水流着。
吴天亮就叹口气:我知道让你从长chūn到这里,连个工作都丢了,委屈你了。
她听了他的话,泪水流得更多了。
他又说:我有可能调到城里驻军去,我们的军部在石家庄,如果我调到石家庄军部去,马上就给你联系工作。
她忙问:什么时候?
他突然不语了,半晌才说:反正有机会。
她一下子又泄了气,在这里的军人都希望自己有晋升的可能,因为到了那时,他们就可以进城了。吴天亮从入伍到现在一直在这个部队工作,他早就盼着自己调走了。
吴天亮见她不说话了,便好言相劝:你嫁给我,你是吃亏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你这么漂亮又年轻,我还拖个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我调不了工作,就提出转业,到时候咱们一起回长chūn。
她从他的话语里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既然已经这样了,日子总还得往下过。
有时候她心里堵得受不了了,就走出家门,绕过部队,顺着那唯一的砂石路走下去,她来的时候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山里面的住户很少,路上几乎遇不到一辆车和一个行人,偶尔会看见放牛或放羊的,赶着一群羊或几头牛,悠悠晃晃地在路上走过,她走了好远也见不到尽头的样子。她想起来的那一天,吉普车在这条路上颠簸了几十分钟,路的那头就是县城,县城离她太遥远了。
她也去过那个有小学的村庄,大丫还有部队其他人家的孩子都在这个村庄里上小学,听说去中学还要走更远的路,得翻过一座山,再走上五六里路才有一个公社,公社里有中学。村庄不大,在村东头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建了一排房子,那就是这里的学校,她来到的时候,有几只jī和几头猪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睡觉,它们懒洋洋的样子,和这里人的神情没什么两样。她看见有几个村民坐在村中一棵树下懒洋洋地打盹,还有个女人,敞着怀,露出两个奶子在给娃喂奶。这里的一切,恍若梦里。只有学生的读书声才把她招呼到现实中来,听着学生们的读书声,让她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她在那里呆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才落寞地往回走。
她回到部队家属院,站在自家那个小院里,似乎魂仍然没有回来,呆呆愣愣地,不知自己要gān什么。
吴天亮见她这么不开心的样子,便只能陪着小心。一天,他对她说:你一个人呆着也怪寂寞的,要不让王小毛来陪陪你,他是高中毕业,我的勤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