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宿营时,他总要千方百计地为沈雅和李黎搭一顶帐篷,哪怕是几片硕大的树叶也好,他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离开她们。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帐篷的出口处,看着她们入睡。这样做,是应小巧的沈雅提出来的。同伴们一个个死去了,死神从来也没有离他们远去,他们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神就会突然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在沈雅和李黎的心中,丛林里已经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了,她们需要的是相互照顾,是一种jīng神上的支撑,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她们觉得童班副就是照耀在她们头顶上的太阳。一旦她们失去这个太阳,便会失去了属于她们的所有日子。
有几次,童班副已和她们挤在了一起。童班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睡在一起,他无法入睡,借着朦胧的光亮,他久久地凝望着她们的睡态。此时,她们是那么的安详,那么 的美丽,他试着向她们伸出了手,他终于摸到了她们披散在草丛中的头发,接着他又摸到了她们的手。他的身体开始颤栗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了他,他浑身发热,最后发烫,最后他就握住了沈雅的手。那是一只多么小巧的手啊,此刻,那只小手一动不动温情地躺在他那双大手里,他的手开始cháocháo的有汗渗出。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很快又醒了,醒来之后,他发现沈雅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头发披在他的脸上,他嗅到了女人的气息,这是和嫂子身上同样的气味。他又一次想到了嫂子,泪水汹涌流出。他把手向自己收了收,沈雅几乎就偎在他的怀里了,一股巨大的柔情,石破天惊地在心头流过,接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渐渐睡去了。天亮的时候,他们都醒了,沈雅仍在他的怀里躺着,她的头发上沾着几片草叶,她柔柔地冲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此时,他觉得怀里的沈雅变成了一只小猫,温顺而又亲切的小猫。一种博大的东西慢慢地在他心里生长着,最后竟长得天高地远。
日本人的营地,一天天在向他们的营地靠近,由先前双方的紧张局面,一点点地变得平安无事起来,往往他们走,日本人也走,他们宿营,日本人也宿营,营地就在他们的附近。日本营地的夜晚并不平静,小山智丽每天晚上都在慰劳千辛万劳的士兵。每一次,军jì小山智丽都充满了激情,她的呼叫像电波一样慢慢地在林中传开,搅扰得他们无法平静地入睡。
那一天,他们又一次宿营了,他刚为沈雅和李黎,同时也为自己用几片芭蕉叶搭起了简单的帐篷,王老赖便来了,王老赖把青天白日旗插在地上,便猫着腰找到了童班副。他把童
班副拉到一棵树后,从怀里掏出一颗野果子,送给童班副。童班副不知王老赖要gān什么,没有伸手接那颗野果子。
王老赖就可怜巴巴地说:“童老兵我求你件事。”
童班副看着王老赖,以前他就认识王老赖,王老赖因当过胡子,名声不好,所以,他很少和他来往。
王老赖就咽了咽口水说:“童老兵匀给我一个吧,就一个晚上。”说完看了看正准备睡觉的沈雅和李黎。
童班副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r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王老赖以为童班副动心了,便死乞白赖地又说:“明天我保证给你两个野果子,你知道,自从我不当胡子那天起,就再也没碰过女人。”
王老赖发现童班副的一张脸在抽搐着,于是,他又很快地说下去:“咱们今天还有口气,明天说不准就会死哩,你就匀一个给我吧,我死了,也忘不了你童老兵。”
王老赖说完“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童班副终于挥起手,耳光“啪啪”地抽在王老赖的脸上。
王老赖没料到童班副会刮他的耳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捂着脸,一边说:“你这是gān啥,这是gān啥……”便慌慌地跑了。
童班副冲王老赖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滚,你这个畜生。”
童班副在黑暗中站了好久,他回到自己搭建的那个帐篷里时,发现沈雅和李黎没有睡,她们在黑暗中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刚才王老赖说的话,她们都听见了。两人刚哭了一气,为自己也为别人。
童班副仍气哼哼地说:“畜生,他妈的畜生!”这回童班副没有像以往那样躺在帐篷里,而是躺在了帐篷门口,他把怀里的枪抱紧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雅向他伸出了手,她的手先是摸在他的脸上,后来又摸到了他握枪的手,她的手便不动了。她靠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童班副听了这话,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半晌,童班副哑着声音说:“咱们一定能走出去。”
他用力握了一次怀里的枪,沈雅的手也用了些力气。他感受到了沈雅握他手的力气。于是,他就反把她的手握了。
世界便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日本兵营地方向又传来军jì小山智丽的呼叫声。女人肉麻的叫声在这万籁俱静的晚上,听起来是那么真切。
接着一种压抑的哭声也传了过来,那是个男人的哭声。呜呜的,伴着军jì小山智丽的呼叫。
童班副听出来了,那是王老赖的哭声。
不知什么时候,军jì小山智丽叫chūn似的声音停歇了。王老赖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世界顿时变得极静,仿佛死去了。丛林里黑黑的一片,一切都浑沌着。
第八节
王老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人了,他开始恨这该死的战争,该死的丛林了。要是没有它们,自己怎么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呢?他以前当胡子时,的确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抢过大户的粮食和银元,也jian过贫寒jiāo迫的女人,可那时是身不由己。后来,被东北军招安了,他才活得像个人样了,是高吉龙带人收编了他们,他从内心里感激高吉龙,也感激东北军。王老赖一进入丛林,便看到了死亡。他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死去的,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躺下了,再也起不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地笼罩了他。
他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突然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整个世界再也不会和他有丝毫的关系了。过去的,未来的,一切都将离他远去。他只是做了一场梦,不怎么美好的梦。他扛着那面青天白日旗恍恍惚惚地走在梦样的丛林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一切都那么不可信。有一刻,他觉得人活着是场梦,死了却是走向一种永恒。这么想完,他又觉得,死并不那么可怕了。
其实,他早就注意了走在队尾的那几个女兵,她们由童班副照顾着,那是几个走散的女兵,不是他们这个营的。他清楚地记得,原来是五个女兵,丛林已经把她们折磨得不成样子了,然而她们毕竟是女人,这一点在吸引着王老赖对她们的注意。后来,那五个女兵只剩下两名了,他还注意到,童班副和她们住在一起。有几次,他曾偷偷地爬到他们居住的帐篷外,他想听一听,童班副和两个女人在做些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真希望自己能听出些内容来,他就那么趴在地上,在失望中睡着了。天一亮,他又慌忙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