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王二小没怎么在家休息,就又开着出租车挣钱去了。过了一阵子,又过了一阵子,王二小人就变了,他不再那么勤奋地出车了,人变得懒散了许多,吴明经常看到王二小身披衣服,睡眼惺忪地在眼前走过。吴明见了王二小就打招呼:没出车呀?王二小就很没神采地望着吴明,有一搭无一搭地说:浑身疼得要死,懒得出车。
从那以后,细眉细眼的媳妇经常和王二小吵闹,她吵闹的时候,声音是嘶哑的,透着一股绝望。王伯的神情也黯淡得很,唉声叹气的。吴明不知道,这一家到底是怎么了。
再后来,先是王二小那辆红色出租车消失了,紧接着,王二小也随之消失了。吴明曾问过王伯:这阵子怎么不见王二小了。王伯就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大约半年以后,王二小又出现了,他的样子比半年前好了许多。没多久,王二小又开上了出租车,这次他开的是出租公司的车,他自己那辆已不知去向了。
又是没多久,媳妇又和王二小吵起来了,不仅媳妇和他吵,这回王伯也和儿子吵,嗓门要比媳妇大得多,街坊四邻都听到了吵架的内容,媳妇和父亲都在诅咒王二小不争气,简直就不是个人。
再后来,媳妇就和王二小离婚了。纸里包不住火,王伯终于承认王二小吸毒,戒过毒,为了戒毒还债,那辆出租车已经卖了。王二小的确很不争气,在没毒吸的日子里,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出租车是开不成了。没有收入的王二小吸毒的次数很没谱,饥一顿饱一顿的。趁父母不备,他就开始偷家里稍值钱的东西去卖。
那时,王伯已经下岗了,吴明的父亲和王伯一起下的岗,他们每个月只能领到一部分生活费,日子自然很紧巴,王二小又这样,日子便可以想象了。
在街道和派出所的努力下,王二小又被送去戒过毒,没用,一旦离开戒毒所,王二小便又想方设法吸上了。
王二小的母亲李婶身体很不好,一辈子没什么工作,三天两头去医院看病。经王二小这么折腾,便住进了医院。王伯家的日子就雪上加霜了。王二小清醒的时候,骂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然后用很无力的手去抽自己的耳光,可当毒瘾犯了的时候,他又六亲不认了,家里能变卖的都卖了,只剩下房子,王二小就狗一样地哀求父亲给他些钱,王伯就张着手仰天大哭。要死要活的王二小要不到钱就要点火把房子烧了,王伯就和王二小厮打,厮打的结果是,王伯把王二小杀了。杀了自己儿子的王伯就来派出所自首了。
王伯来的时候是夜半时分,值班的是李副所长,吴明天天住在所里,遇到这样的大事,就协助李副所长做笔录。平时,王伯和派出所上下都熟,又是来自首的,就没难为王伯,只是平心静气地做了笔录,做笔录时,吴明的手直发抖,几次停下来,让王伯重说。天亮的时候,他和李副所长把王伯送到了分局。这次王伯戴上了手铐,不管人是怎么杀的,现在王伯毕竟是杀了人,程序还是要有的。李副所长让他给王伯戴手铐时,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王伯平时对他不错,甚至比自己的亲爹还亲。王伯举着手很平静地说:我杀死了那个畜牲,这回心净了,你李婶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吴明就颤颤地叫了声:王伯。
王伯又说:小明子(王伯一直这么称呼吴明),王伯知道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人早晚都是个死,死前图个清静,我知足了。
吴明的心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李副所长的眼睛也cháo了,他转过身,背冲着吴明和王伯。吴明和李副所长带着王伯到了分局门口时王伯说:小明子,王伯对不住你,到现在王伯还没给你张罗成一个对象,那些姑娘都是有眼无珠,以后,你会碰到一个好姑娘的。
吴明听了这话,黯淡地冲王伯笑了笑,又用力握了握王伯冰冷的手。
王伯被分局带走的那一刻,他回过头又冲吴明说:小明子,你李婶就托付给你了,有时间就去多看看她。吴明含着泪用劲地冲王伯点了点头。王伯和李婶的确对自己不错。为了他的婚事,王伯和李婶没少操心。
2
父亲和王伯是同事,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吴明的母亲几年前去世了,母亲的去世似乎对父亲打击很大,平时还有说有笑的父亲很少有笑容了。那时,父亲和王伯共事的那个工厂效益已经很不好了,父亲就唉声叹气,回到家里就喝闷酒,每次都把自己喝高了,喝多的父亲就一遍遍地叙说自己年轻时候如何辉煌,然后就把自己当年在工厂里获得的奖状拿出来,摆了一chuáng都是。父亲的样子,每次都搞得吴明心里挺不好受的。吴明就安慰父亲说:这是国家发展的必然阶段,工厂没活gān了,你就在家歇着,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歇歇了。
父亲说:你懂个屁。
然后就闷头喝酒,喝来喝去,父亲就变成了个酒鬼,一时一刻也离不开酒了。他劝过父亲,父亲不听,父亲清醒的时候说:只有喝醉了,我才高兴些。父亲喝完酒咧着嘴说:我想你妈,我还想工厂。
父亲在没有下岗前,就已经无法上班了,他手提酒瓶子,一摇三晃地在自家院里出入,父亲的身体便江河日下了。父亲以前能一口气抡上两个小时的十磅大锤,现在他提着两瓶酒就东摇西晃。屋里屋外满是酒气。吴明劝父亲,父亲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吴明忍受不了父亲这个样子,便搬到所里去住了。所里晚上都有人值班,以前都是两个人,自从他住到所里以后,他便成了长期值班员,每天所里就安排一个值班员了。
吴明起初同情父亲,后来他渐渐开始有些恨父亲了。他小时候很崇拜父亲,父亲在他眼里是那么高大、伟岸,是个真正的男人。没有难倒父亲的事,他就是上街过马路,都拉着父亲的衣襟。可现在的父亲,在他的眼里只是个酒鬼,说不定哪一天,父亲便会在醉梦中死去。看着父亲那难受的样子,他恨不能把父亲杀了。
王伯来自首的一刹那,他的心狂乱地跳着,他认为王伯该杀王二小,留下他也是个祸害,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王伯对吴明父亲借酒消愁的办法不以为然,他觉得吴明父亲这样做,太不男人气,也有失工人阶级的风度。王伯以前是一个很乐观的人,然后王伯就给吴明的父亲唱《咱们工人有力量》,王伯粗声大嗓的,把那首歌唱得气势bī人。醉酒的父亲已没心思听王伯的歌声了,他先是冲王伯咧着嘴笑,然后就冲王伯说:你又没死老婆,你当然不用暍酒。父亲说完这话就睡着了,所有的烦恼便被他留在了梦外。王伯就冲吴明父亲的睡相运气。
吴明是王伯看着长大的,因此,王伯对吴明有着特殊的感情。吴明家的事就是王伯的事,那时,王伯的儿子王二小还没有吸毒,王伯一家的生活中充满了阳光和欢笑,于是,王伯就不厌其烦地为吴明介绍女朋友。吴明那时也二十多岁了,正是谈婚论嫁的huáng金时光。
经王伯介绍给吴明的姑娘就有好几位,有小学老师、医院护士、工厂工人、售货员。
她们第一次见吴明时,对吴明的印象都还不错,然后就接触第二次、第三次。随着接触的增多,话题自然就深入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