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时渐渐就暗了。
王可夫一直蹲在街头,不停地拨电话,他腰间的呼机,几乎没有停歇地鸣响着。
暮色将至,王可夫终于停止了自己与自己的游戏。燕子在这期间又呼了他一次,燕子告诉他,明天她丈夫出差就回来了。王可夫的情绪被燕子这条消息破坏了,他在心里狠狠地咒了一次:去你妈的。
王可夫便没有了再游戏下去的兴趣。
王可夫垂头走回自己的宿舍,他坐在桌前,望着huáng昏的街道若有所失。
他想:现在要地震该多好哇!震吧,快点震吧,让这座城市成为一座坟墓。一切再从头开始,那将是空前绝后的激动人心。
王可夫这么想完,便一头栽倒在chuáng上,他睁着眼睛,望着房间一点点地昏暗下来。王可夫这时想:今晚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两个中学生(之二)
日泽公园终于傍在了huáng昏里。
两个中学生仍在排椅上坐着,暮色中两人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塑。
西逝的余辉,碎碎地洒在湖面上,天上湖里于是就很美。不远处西便门立jiāo桥此时成了一道风景,飞驰而过的车辆被夕阳镀上了一道亮色,一闪一烁的。
两个孩子似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们无语,世界就显得极静。
不远处的树上,那两只画眉又出现了,这时他们才发现那棵树上原本是有个巢的。
它们回家来了。女孩肖萧说。
回来了。男孩也说。
两人就痴望那对画眉。
一只帮助另一只梳理着羽毛。
片刻,换成了另一只帮助那一只。
两只鸟相亲相爱着,样子很是亲昵。
它们真好。女孩说。
我们下辈子就做鸟吧。男孩说。
做鸟。女孩又说。
男孩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药瓶,他已经攥了好久了。此时,男孩把药瓶放在两个人中间的排椅上。男孩从身旁的书包里拿出一个作业本,撕下两页纸,一张递给女孩,另一张留给自己。男孩又伸手拿过药瓶。这时男孩激烈地颤抖起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药瓶打开。
女孩就说:你怕了?
男孩有些生气:小鸟才害怕。
男孩想极力使自己不抖,可没有用,他努力几次才把瓶子里的药倒在面前的纸上,然后又数出一半分给女孩。
女孩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女孩做这些时比男孩镇静多了。
女孩这时把身体向男孩移了移,她仰起头,暮色中男孩看见女孩的牙齿很白,眼睛又黑又亮。女孩停了半响说:吻我一下吧。
男孩似乎对这句话没有准备,怔了片刻。他看见女孩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男孩犹豫着伸出一只手,试探地搭在女孩的肩上,女孩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男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身体向女孩倾了过去。两人的牙齿先是清脆地碰了一下,接着就是两个人的唇碰在了一起。
男孩的身体又过电似的抖了起来。
女孩似乎受了传染,拼命地抖了起来。
半晌,又是半晌。
女孩推开男孩,气喘着说:行了。
男孩傻乎乎地看着女孩说:你的牙把我的牙碰疼了。
是么?女孩说。
可不是!男孩说。
女孩冲男孩笑了一次。
男孩也笑了。
这时暮色就深了。
开始吧。女孩说。
然后两人就捧起了那两页纸,纸上放着小小的药粒。
我说一、二、三,然后咱们一起开始。女孩说。
行。男孩说。
一、二,三。女孩说。
两人闭上了眼睛,一起把药粒倒进了嘴里。接下来两人又各自喝了几口矿泉水。做完这一切,两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天黑了。
树上的两只画眉鸟最后呢喃一声钻进了巢中。
不远处的西便门立jiāo桥上灯火一片。
抱紧我。女孩梦呓似的说。
男孩便抱紧了女孩。
两人身体挨在一起,头靠着头。
他们要做一个长梦了。
这时,公园里走进两个青年人,一个是男的,另一个也是男的。他们一进入公园便机警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最后他们自然发现了仍坐在黑暗中的两个中学生。于是,他们四目一对,便悄悄地隐在了一片新发芽的树丛后。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园内的一切,同时也能看清不远处的西便门立jiāo桥。
两人在暗中笑了一下。
胡大海(之四)
胡大海告别大师,直到走出巷子,他才想起大师的话:逢凶化吉。
他就立住了,凶、吉,他反复琢磨着大师的话,自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准备回去问大师个究竟,大师的门已牢牢地关死,他又敲了几下,门仍没有打开。他最后终于离开了大师的住处。
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着大师的话,他停下来,在路旁的土地上反复地把这两个字写了,他仔细地端详了这两个字,然后他就深刻地想。快进家门的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一个亮闪,终于就悟出了些门道:自己杀厂长的事是下了决心的,那么这件事本身自然是凶。凶化吉,吉在后凶在前,先有凶后有吉。不先杀厂长就不会有后面的吉。
胡大海又由此推断着吉:最坏的结局是自己和厂长同归于尽,母亲却由此有了着落。还没准他只要吓一吓厂长,厂长便会让自己重新上班了,那样的话,他也就算没辜负小鹃的一片希望,一切又都美好起来。胡大海想到这儿,情绪果然就好了起来。走到家门前,甚至chuī了几声口哨。
母亲己经做好了晚饭,是捞面。胡大海今晚的胃口也出奇的好,他一连吃了两碗。
母亲就问:见到小鹃了。
胡大海用一种愉快的声音回答:见到了。
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
母亲还想问点什么,又没问,很慈祥地望着儿子胡大海。胡大海吃完两碗面心满意足,他冲母亲说:妈,你歇着吧,我一会儿出去一下。
母亲说:那就早些回来。
胡大海应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便躺在chuáng上,他要好好地想一想。
他敲厂长家的门,开门的是厂长女人。他不等女人说话,便从女人身旁挤过去,怀里那把四磅的斧子,硬硬地顶了厂长女人。女人失色,尾随进来。
厂长正在看电视,厂长喝茶也吸烟,厂长看见了他,漫不经心地问:有事?
他不答,坐在厂长对面的一把椅子上,挡住了厂长看电视的视线。这时,他要笑,冷冷的那一种,然后从怀里把斧子慢慢地掏出来,先放在左手,再放到右手,再冷冷地说:我要上班。
厂长女人先变了脸色,后是厂长。
厂长就笑,很勉qiáng的那一种,然后说:大海噢,你小子真有你的。
这时厂长女人为胡大海倒了杯茶,茶叶在上面浮着,放在他面前时,晃动着。女人颤了声音说:喝茶,喝茶。
胡大海看也没看他一眼,手里仍掂着那把四磅斧子。
厂长这时掏烟递给胡大海,胡大海不接,仍说:我要上班。
厂长就把递烟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又笑两声,笑得很空dòng。厂长笑过了说:大海噢,其实我早就想过了,正准备通知你让你来上班,你来得正好,免得我再让人通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