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一挨向他,就火一样的热了,她急煎煎地说:当家的,俺都要被烧死了呢。
此时的她,在他心目中的角色又一次被颠覆了。她动情地揽紧他,眼里甚至流下泪来,她娇喘着说:这些年俺都快苦死了,当家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俺啊。
稍事休息后,她会爬起来,给他冲上一碗红糖水,热热地端过来,疼爱地说一声:当家的,来,喝碗红糖水,好补补身子。
每当这个时候,恍惚间,他又觉得自己成了她的孩子。
在他们结婚后,那位姓牛的军长曾坐着小车来过一趟。牛军长是念旧情的人,从马媛媛嘴里知道李大脚结婚的消息,就驱车来了,还带了贺喜的礼物——一对印了鸳鸯的脸盆和暖水瓶。
牛军长一下车就说:好哇,小李子,你早该再成个家了。
说着,牛军长一抬头,又看到了门口那块写着烈属的牌子,眼睛就湿润了。然后,他把于守业的手抓过来,乱摇一气道:小李子是烈属,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你们以后要相互帮助,共同进步,把生活搞好。
于守业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解放军的高官打jiāo道,他心里一阵乱跳,话都不会说了,只觉得口gān舌燥。半晌,他才心平静气下来。他望着眼前的牛军长,觉得这军官身上有着一股咄咄bī人的英武之气,他就想,怪不得国军在解放军面前总打败仗,他似乎在在牛军长的身上找到了答案。
牛军长来看望李大脚时,吉普车就停在胡同里,司机和警卫员分别站在门的两旁,两个士兵的身上都挎着短枪,雄纠纠的。人们一看到这种情景,就知道牛军长来了。
牛军长坐一会儿,聊一会儿家常,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牛军长不知道,他隔三差五的出现,如张开了一把巨伞把于守业和李大脚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各造反派在这把巨伞面前,都是望而止步。牛军长的出现,让于守业渡过了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
11.父亲
女兵马媛媛在当满三年兵后,风风光光地回家探亲了。马媛媛的回来,在这条胡同里成了一件大事。那个年代,当兵是热闹话题,普通人家能有人去当女兵,那是jī窝里飞出了金凤凰。马媛媛重新出现在胡同里时,一下子就把窄窄的胡同照亮了。马媛媛今年已经二十岁了,青chūn、朝气,穿着军装的马媛媛已是今非昔比,吸引了胡同里的众多目光。邻居们一窝蜂似的来看她,落落大方的媛媛,冲所有人一律的微笑,叔叔阿姨亲热地叫着,还拿出糖果和香烟给大家。
母亲李大脚更是容光焕发,招待了一拨,又送走了一批,她大呼小叫地招呼着:孩子她姨,有空再来啊。她还说:孩子他叔,快里面请,桌上有糖有,随便用。
终于安静下来了,马媛媛第一次面对这个新家,虽然在这之前,她多数次地来过于老师的家,但那会儿自己的身份毕竟是客人,也从没有认真打量过这个家。现在不一样了,母亲嫁给了于老师,这儿就是自己的家了。虽说同住一个胡同里,但她和母亲原来住的房子与这间小院不可同日而语。
马媛媛显然对这个新家感觉很好,而对母亲嫁的于老师也更是满意。她小的时候,于老师一家就是她心目中的偶象,特别是小莲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常常迷惑着还是小女孩的媛媛。更为特别的是,于老师一家总喜欢站在院子里刷牙,这在当时的胡同里成了一道新奇的风景。在那样的年代,许多胡同里的人,为了节省牙膏,有时候十天半月才刷上一回牙,而于老师一家则不同,每天都要刷上两次。
于老师毕竟是文化人,不只是胡同里惟一戴眼睛的人,穿着也总是gāngān净净。偶尔,衣角或袖口沾着些粉笔沫,也显得卓尔不群,与众不同。
最为吸引媛媛往于老师家跑的原因是,于老师的小院里总会传来琴声,合着小莲的浅唱,不知醉倒了胡同里的多少男女老少。那会儿,媛媛就愿意和于定山玩,于定山比她大一岁,每次约于定山出来玩,总能出其不意地见到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总之,那会儿于老师家的每一个人,都让马媛媛着迷。
后来,她上学了,又成了于老师的学生。她坐在教室里,望着讲台上风度翩翩的于老师就想:我要是有这么个爸爸该多好啊。等再长大一些,她又想:以后我要是能嫁给于老师这样的人,那才叫幸福。这么想过了,兀自红了脸,心跳如鼓般地擂着。
于老师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她的继父,继父也是父亲。在邻居们散尽以后,她羞涩地冲于老师喊了一声:爸——
从马媛媛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于守业的心里就五味俱全。他从马媛媛身上看到了小莲年轻时的影子,媛媛虽然是李大脚的女儿,可无论从相貌上还是气质上,都和她母亲大相径庭,身上却有着小莲的味道——轻浅的笑容,问或隐藏着的一缕忧郁之气。总之,一见到媛媛,他就不自然地想到了年轻时的小莲。
媛媛叫他“爸”时,他心里热了一下,那股炙热又汇成一股流淌的东西,窜到了胸口,最后又窜到了喉头,转成一汪泪,含在眼眶里。他想到了儿子于定山。小莲事件,让儿子绝情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登过家门。儿子已经和这个家划清界限了,连他这个父亲也不认了。
儿子毕竟是他亲生的,这个世界上惟一和他有牵连的人就是儿子了,此时的儿子成了他惟一的心事。看着身边的马媛媛,他就想到了于定山。媛媛对他的一声轻唤,让他热泪盈眶,他应了一声,别过头去,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媛媛这次探亲,在家里住了十几天,最高兴的还是李大脚了,她变着花样地为女儿做好吃的,把一家人所有的副食票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都用完了。一有时间,母女二人就亲亲热热地说话,在女儿面前,李大脚异常温柔,不再粗声大嗓地说话了,而是变成了窃窃私语。每到这时,于守业都会有意躲开,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一走。
树还是那棵树,一切如昔,却物是人非了。他仰起头,喟叹一声,目光越过枝头,飘飘dàngdàng的,一直往得很远。
媛媛有时也会和他聊上一会儿,话题都是她的那些同学。两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有关媛媛同学的情况,他知道得也不是太多。
媛媛要走时,突然提出要去乡下看望一个同学,母亲李大脚和于守业也都没太在意,回部队前看看同学,这是很正常的事。媛媛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
回到家的媛媛很是兴奋。李大脚问:看到同学了?
媛媛点点头。洗漱的时候,媛媛一直在哼着歌儿。在剩下的两天时间,媛媛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粗心的母亲始终没有意识到女儿的异常,在女儿归队那天,她一直把媛媛送出胡同口,难舍之情,溢于言表。当她松开媛媛的手,看到她小鹿一样跳开的身影,李大脚哭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闺女,妈等你回来啊。
媛媛走了,只几天,李大脚就恢复了常态,她把旺盛的关爱和jīng力又投入到了于守业的身上。
于守业突然就有了心事,他要见见儿子于定山。这个想法一冒出,就不可遏止了,他要去知青点看看,见到于定山后,他要和他谈一谈,说说小莲,说说自己,也说说现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