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陆城解放前夕,被人介绍给刘校长的。刘校长当时二话没说,就收留了他。来到学校后,他才听说,刘校长来到这个学校也没多长时间。原来的校长,在解放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带着家眷出城了。前校长据说是个商人,后来投资办起了这所学校,他是怕共产党打土豪,才溜走了。于是,刘校长就来了,听了解刘校长底细的人说,刘习文校长以前在陆城的政府里当差。
刘校长这么说,仿佛看出他并不想安心工作似的,他这么一想,心里又是一紧。他来学校时,带他来的人介绍他是个学生,兵慌马乱的想找到混饭吃的地方。介绍人他也不认识,听说和刘校长是熟人,把他领来后,就借着夜色走了。那会儿,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中统局的人安排的。
后来,他发现刘习文校长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观察他,有许多次,他的目光和刘校长的目光碰到一起,刘校长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慌乱地躲开了。从那以后,不论他在gān什么,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跟着他。这一发现,让他一惊,有时会惊出一身冷汗。刘校长到底是什么人?他这么自问时,当然也没有答案。但一想起刘校长,心里就不踏实。平时刘校长和他的jiāo往与人并没有两样,背着手走过来,笑眯眯地问他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有一次,刘校长还拍着他的肩说:小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在陆城该有个家了。
一说到家,他就又想到了小莲。小莲还好吗?她去了哪里?想到小莲,他的心一紧一抽的,往昔的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3.037的10月1日
现实中他叫于守业,是陆城一所学校的老师,然而他还有着另外一种身份——代号037,那是中统局赐予他的代号。在陆城刚解放那阵,兵慌马乱的,他并没有接收到有关特殊任务的指示,仿佛被中统局给遗忘了,除了那份白纸黑字、大红印章的委任状外,没有任何与中统局有关系的证据。恍惚间,他觉得所有的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么不真实,还有一种荒诞的味道。他为了让自己走出这样的梦境,在夜深人静时,撬开地上的砖,拿出委任状,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一遍遍地看着,甚至还用手狠狠地去掐自己的大腿,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又口gān心跳地把委任状深藏在地砖下,然后只剩下惴惴不安的期待了。
他第一次接受到任务,是在一个夜里。
那天的夜晚和所有经历过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外面有风,chuī得树木沙沙作响。后来,他听到有脚步声停在门前,接着“叭”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门缝里塞进来,落到地上。
他蹑手蹑脚地下地,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探出头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门外只有风响和满地的银辉。他怀疑刚才的听力,以为是错觉,当他关上门,就发现了地上的信封。他拾起信封,心“怦怦”地跳成一团。手电筒下,他看清了信上的内容,信是用小楷写的,内容如下:
037,勿必于10月1日前,赶到北京前门大栅栏旅店。具体任务到京后,有人安排。
信中没有落款,没有时间,尚存着一股墨香。他的手在抖,心在跳。作为代号037的特务,他还是第一次领受这样的特殊任务。孤独的他,此刻初次感受到自己并不孤单,原来还有和他同样肩负着特殊任务的人,在与他并肩战斗。此时,他有了种神圣和使命感。
他关掉手电筒,把那张散着墨香的信,揉成一团,塞到嘴里,用力地嚼着,最后狠狠地咽了下去。这时,他的脸上有了一层泪光。
当前的时间为1949年9月中旬,他就要去北京执行特殊任务了。那一阵子,人们都在议论着新中国的开国大典,庄严的1949年的10月1日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共产党知道,国民党也知道,老百姓们也都清楚。
他要去北京,首先就要到刘校长那里去请假。当然,他决不能说是去北京,那样敏感的日子,他去那里做什么?他找到刘校长时,刘习文正在看报,是那篇著名的文章——将革命进行到底。标题是大红的,刘校长见他进来,放下报纸,冲他笑了笑,然后关心地问:小于老师,有事吗?
他说:我要去看一个朋友,想请几天假。
刘习文校长很为难的样子,扶了扶眼镜,又挠了一下头说:于老师,你不会不回来吧?
刘校长似乎无意的一句话,让他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此时的身份是老师,gān吗不回来呢?这段时间,学校很不稳定,老师有的去投亲靠友,有的另谋职业,刚解放的陆城,有着许多的机会。来的来,走的走,学校很不稳定的样子。
刘习文校长见他很窘的样子,就笑了,他呷了一口茶道:看朋友很重要,我还是希望你早点回到学校,我和学生们等着你。
校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平静了下来,冲宽厚的刘习文校长道:那是自然,陆城是我的家。
他又想到了那份委任状,委任状上明白地写着他是陆城的少将专员。为此,他必须在这里坚守、并战斗下去。
那天,校长还给他主动开了一张介绍信,介绍信相当于一张路条,上面盖着学校的印章。有了介绍信,他就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他把介绍信揣好,对校长说:谢谢校长。
校长在他身后又说:于老师,早点回来啊。
校长的声音和样子,仿佛是位家长,他就像是一个。他的心里有了一份感动。
于守业出发了。这是他作为037第一次执行特殊任务,忐忑焦虑自然是少不了的。他先坐汽车,又乘火车,终于赶在十月一号之前到了北京。他站在北京的街道上,揸着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一时不知自己要去哪儿。那封神秘的信上并没有jiāo待他具体的任务,只让来赶到北京。他现在人已经在北京了,按照信上的要求,他应该去大栅栏旅店。
一辆三轮车停在他的面前,拉车的汉子热情地招呼道:先生,您是住店还是探亲啊?
不熟悉地形的于守业,只能上了三轮车,冲拉车的汉子说:那就住店吧。
他说出了旅店的名字,拉车的汉子喊了声:走了您呐——
他就被拉到前门那家小旅店里,住下了。他在等待任务。
那张纸条是在夜半时分被塞进门缝的。
他是在第二天早晨发现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和在学校看到的相同,也是小楷写的。纸条上说,让他十月一号在天安门广场东南角,见机行事。
什么叫见机行事?他不知道十月五号会发生什么,他的任务又是什么?他搞不清如何见机行事。既然有人这么命令,他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一次,他没有焦灼和忐忑,也许是环境变了。他些从容不迫地把纸条撕得粉身碎骨后,一扬手,扔到了窗外。
他盼望着十月一号那一天,奇迹的发生。
十月一日,正是后来被人大书特书的这一天,于守业和北京的市民一样,一大早就来到了天安门广场的东南角。那里聚着数不清的陌生人,人们的脸上是欢欣鼓舞的表情,有的是为了看新鲜,袖着手,向前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