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一次又一次说到将来时,妻子有时便开玩笑地说:你真的愿意我以后再嫁人?他沉默一会儿,还是说:一想你再嫁给一个男人,我心里就难受。可为了你好,我还是愿意让你嫁人。毕竟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啊。
妻子的双眼就又模糊了,她哽着声音说:我心里只有你,我不会嫁人的,我和盼生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抓住妻子的手,用了些力气,摇了摇说:别说傻话了。
他知道,自己离去,妻子肯定会伤心难过好一阵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妻子的心情会得到调节。谁也不能在回忆中生活一辈子,那样的话,妻子就会改变现在的看法。想到这儿,他心里莫名的又有些悲哀。也许以后,妻子会猛不丁地想起自己,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当然,这只是特定的时候。
有时他在半夜里,肝部会疼得他难忍难挨,这时妻子便会立马陪他去医院。妻子先把儿子用绳子拴在chuáng上,然后帮他穿衣,搀着他来到楼下,打个出租车,直奔医院。有时打上一针,再吃些药,疼痛就过去了,然后他们回到家,他们不放心他们的儿子盼生。起初,儿子在梦中醒来,见身边没了父母会大哭大叫,一直哭哑了嗓子,直到他们回来。后来时间长了,盼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不再哭闹,而是静静地等着父母归来。他们回来的时候,盼生就大人似的坐在chuáng上,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望着虚弱的爸爸,望着满脸歉然的妈妈。
一天,苏群又一次病疼发作时,儿子醒了。他看到在chuáng上滚动的父亲,看到父亲扭曲变形的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他趴在苏群的身上边哭边说:爸爸你不能死啊,爸爸……
苏群听了儿子这句话,直愣愣地望着儿子,仿佛阵痛已离他远去,他冲儿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儿子,爸不会死,爸一定活到你长大成人。
苏群的事被一位省报的记者知道了,有一天他采访了苏群,当记者问到苏群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毅力与病魔做斗争时,苏群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我爱自己的妻子,爱自己的儿子。
不久,省报就发表了一篇关于苏群如何同病魔做斗争的文章,题目就叫《借来的日子》。苏群那句关于爱妻子、爱儿子的话改成了热爱生活。从那以后,有许多人都知道了苏群这个人。电视台的记者还想以苏群的事例拍一个专题片,被苏群拒绝了。他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热闹,他只想平静地生活。
如果身体允许,他每天都要上班。上班、下班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不愿意失去这一部分。他要做一个正常的人。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便辞去了副处长的职务,顿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轻松了。以前,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在机关混上个一官半职,觉得只有这样,才是自己价值的体现。他当上副处长之后,他还曾经有一个长远的计划,那就是当处长。当上处长之后,前面还有副厅长、厅长的职务在向他招手,他会朝着这一目标去奋斗去努力的。当他辞了副处长之后,人一下子似乎就超脱了,当上处长能怎样?厅长又能怎样?多分一间房子,上下班有车坐,然后呢,就是没完没了的官场上的竞争,稍不留意,没跟对人,或出现点差错,什么就都白费了。为了这一目标,得把所有的jīng力和心思都用在了那个奔头上,到头来一切都是虚幻的,如同做了一场梦。若直到退休之后才醒悟过来,不是太晚了吗?苏群有时也想,自己要是不得这种病,会悟到这些吗?这么想过了,竟惊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就构成了形形色色的人生。
苏群知道,处长李玉田在朝副厅长的位置奔着,关灵朝副处长的位置奔着。机关许多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奔着。他真想和这些人说说自己的想法,可他们会听他的话么?让苏群不解的是,前一阵机关有一个副处级调研员晋升正处级调研员的名额,机关里许多人都够晋升的条件,他们都四处活动,找遍了厅里所有领导,讲自己的功劳,讲自己的苦劳。最后不知为什么,那个名额竟落到了他的头上。在这之前,他一点信息也不知道,直到文件下发到处里,白纸黑字写看他的名字。他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司理喻。结果却出奇的平静,没人吵没人闹,似乎觉得只有他才够晋升的条件。若是以往,许多人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机关里会乱成一锅粥,有找厅长讲理的,有往上级机关写匿名信的,总之会jī犬不宁许多日子。苏群都弄不明白,机关这一反常态到底是怎么了?
11
李玉田在几天前就做出一个决定,老gān部处所有同事在一起聚一聚。从秋天开始,老gān部处组织了几次有关老gān部的活动,小金库里就有些结余。以前,每到年底,处里都要用小金库的钱买些纪念品,或大家凑在一起吃一次,再玩一次,算是辛苦一年对大家的回报。李玉田说完这话一连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那天下午,关灵的呼机响了,是孩子学校老师呼的,说是孩子发烧,让她去学校一趟。苏群去医院做化疗,处里只剩下了小魏和李玉田两个人。李玉田就从处长办公室里走出来,很温和地冲小魏说:今晚有空吗?小魏不说话,望着他。
李玉田就说:今晚要是有空,咱们处的活动就定在今晚。
小魏说:他们都不在,合适么?李玉田马上说:无所谓的,他们下次再聚。然后又补充说,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保龄球馆,生意很火,咱们吃完饭可以到那玩玩去。
李玉田这一阵子一下子对小魏热心起来,这种热心,多少还带了些敬畏。小魏已经觉察出了这种变化,她耳边听机关不少人背地里议论她和田副省长的小公子恋爱的传闻,还有几个人当面问过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一笑,问的人也就笑一笑。她觉得李玉田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可能和这些传闻有关,她也不说破。
李玉田见小魏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进一步说:把男朋友也约上。
小魏故做清白地说:李处长,这怕不好吧?
李玉田说:有什么不好的,在咱们处这点事我还做不了主?停了停又补充道:跟你男朋友说,今天的活动千万别让他开车,我要好好地和他喝几杯。
小魏就说: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田见小魏今天的态度比较友好,便想多说几句。于是在关灵的椅子上坐下来,点了支烟。很真诚地说:小魏,你来机关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的为人你也清楚,过去有些不太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处就是这个样子,你是知道的,要是以后我还能进步一下,啥事都好说,你知道咱们处还缺一个副处长。
小魏就抿着嘴说:李处长,当官的事我从来没想过,你看我像当领导的人吗?
李玉田忙说:哪里,哪里,我知道小魏你是gān大事的人,哪能看得上副处这个位置呢?说到这儿,李玉田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听关灵说,你男朋友姓田?小魏点点头。李玉田忙说:不打扰你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通知男朋友,千万让他打车来,的票给我,我报销。
说完笑眯眯地离开了小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很舒服地把腿架在桌子上。他没想到小魏不仅没有拒绝他,对他的态度也算是比较友好。要是自己能和田副省长的公子挂上钩,让田公子在副省长面前说句话,也许副省长的秘书,或身边的什么人,只要给张厅长过个话,说他李玉田这人不错,那他在张厅长心目中的分量就会陡增。这种云里雾里的事,相信张厅长也摸不着虚实。越是不明底细,张厅长越是不敢怠慢。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副厅长的第一人选。这么一想,李玉田就有几分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