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呀,不急,有呢,你就给我送过去,没有就放一放。”杨雨田坐在了炕上。
“东家,你往里坐,炕里热乎。”郑清明没想到东家会来他家,更没想到东家会坐在自家炕上。忙拿出叶子烟递过去。杨雨田并没有吸,关切地望着郑清明说:“侄呀,你爹死我没空过来,你家里的死,我也没过来,侄呀你不挑叔理吧?”
郑清明以为东家是来要租的,万没料到东家会这么说话,爹、妻死后,还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他听了东家的话,喉头哽哽的,直想哭。
杨雨田看着郑清明的表情,心里快乐地笑了一下,一个更加诱人的主意在他心里鼓dàng了几下,心里又笑了一次,喷着嘴说:“侄呀,你这一个人过下去咋行哩,连个饭都没人做,打猎回来,炕也没人给烧,侄儿要是不嫌弃,等过几日就把我的丫环柳金娜配给你,侄呀,你看行吧?”
郑清明就怔住了,他没敢想要娶什么柳金娜,他是被杨雨田这种体贴关怀惊怔了。以前,他很少见过东家,父亲在时,领他去东家大院里jiāo租见过几次东家,他没听见东家说过一句话,都是管家杨么公接待他们。他只不过远远地看几眼东家罢了。以前他曾听过,东家对下人刻薄,他们一家人不住在杨家大院里,没有亲眼看见,他过惯了狩猎这种清静生活,没和杨家发生过什么瓜葛。,
“侄呀,叔有事要和你说一说。”杨雨田从炕上站起来,拍了拍郑清明的肩膀,眼里就流下两滴清泪,“叔一准要遭灾哩,鲁胡子惦记杨家这份家业,他们要杀人哩,杀死所有和杨家有关系的人,他们要霸占杨家的土地和山哩,日后,侄呀你怕打不成猎哩。”郑清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听别人说过,老虎嘴住着一群胡子,还听说胡子头就是当年给杨雨田扛长工的下人。他没想到胡子要杀东家了。他想到了红狐,他不知道,日后胡子不让他打猎了他gān什么。
杨雨田又说:“侄呀,你帮帮叔吧,胡子是欺负杨家没人哩,胡子来时,你只要在墙上站一站,把胡子打跑就行哩,完事之后,叔就把柳金娜配给你。”
“东家,我去。胡子来时,你招呼我一声就是。”
“叔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呀。”杨雨田说完,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离开木格楞,朝杨家大院走去。他没想到猎人郑清明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他。他往回走时的脚步轻松了许多,他的第一个计划终于实现了。他要用郑清明的手杀死鲁胡子。想到这,他得意地笑了。
10
鲁秃子并不想偷偷摸摸地把杨雨田杀了;他要杀得光明正大。他要像杨雨田当年对待自己一样,对待杨雨田一次。
鲁秃子以前并不叫鲁秃子。他叫鲁大。鲁大三岁那一年,母亲死于难产,父亲鲁老大在杨家大院赶车,三匹马拉一辆桦木车,马脖子上系着铃铛,跑起来欢欢实实一路响下去。母亲死后,鲁大便过起了在车上颠沛的生活。父亲每次赶车外出,都带着他,小小的年纪,他成了一个跟包的。
十六岁那年的年根,他随父亲赶车去三叉河给杨家置办年货,离开三叉河时,天就黑了。半路上他们遇上了láng群。那是一条公láng统领着的几十只饿láng。父亲鲁老大知道两个人无论如何战胜不了几十只恶láng,便停下车,把三匹马卸下来,让鲁大骑上马。鲁大死活不依,后来父亲急了,用绳子把鲁大捆在马上,这时láng群正一点点向他们bī近了,三匹马也感受到了恐惧,焦灼不安地在雪上打转转。鲁老大甩起赶车鞭,三匹马驮着鲁大落荒而逃,几匹láng向马群追来,鲁老大在空中把鞭子甩了一个炸响,向láng群冲去……
鲁大骑马独自逃回杨家大院叫来人时,地上已是一片láng藉,雪地上只剩下了父亲几根被峭光的尸骨。那一年,他接过了父亲的赶车鞭。
那一年,杨家大小姐秀开始到三叉河镇读私塾了。秀的年纪和鲁大差不多,以前鲁大并没有注意到秀,只知道杨家有个大小姐叫秀。秀天天躲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有个教私塾的老先生,天天在后院教秀和秀的哥哥杨宗读书。后来杨宗被送到了奉天去读书,秀嚷着要同哥哥一起去奉天读书。杨雨田不想让秀出人头地,只想让她识些字,长成个女人,日后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秀一个劲嚷着要去奉天读书,杨雨田无奈,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答应秀去三叉河镇读书,三叉河镇有一个学堂。
这样一来,鲁大就承担起了接送秀上学放学的任务。秀并不是每天都回来,接送秀只是隔三差五的事。刚开始接送秀,都是由管家杨么公陪着,杨么公怀里揣着一把枪,防备着láng群。天长日久,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杨么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况且秀又不是个孩子了,杨么公便把那把枪jiāo给了鲁大,以后鲁大就独自承担起了接送秀的使命。
去三叉河的路上,不是山脊就是河道,并没有什么好景致可看。秀耐不住寂寞便开始和鲁大说话。鲁大那时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羊皮袄,扎着腰的青布棉裤,完全是一副车老板打扮。刚开始秀管鲁大叫大叔,鲁大就偷着笑,并不捅破,直到秀和鲁大独处时,秀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便生气地不理鲁大。鲁大觉出秀生气了,便说:“是你自己爱叫的,不gān我的事。”
秀就说:“你这人不讲理。”
鲁大说:“是你不讲理。”
两个青年男女,在车上说说笑笑地就一路走下去。
有时天冷,鲁大坐在车上身子都冻得麻木了,便跳下车,在车后面赶着车跑,喘着粗气,粗气化成一缕白雾在鲁大眼前脑后飘。不一会儿鲁大便出汗了,他索性解开羊皮袄,摘下帽子,一位青chūn年少的青年形象便呈现在秀的眼前。
秀有时也冷得受不住,也要下来走一走,秀穿戴得很罗嗦,跑得一点也不快,没跑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了,秀便叫鲁大扶着她跑。鲁大不说什么,拽起她一只袖口往前就跑,秀踉跄一下便栽倒在雪地上,摔了个嘴啃雪,秀并不恼,只是气哼哼地说都怪鲁大的劲用大了。
时间长了,接送秀的路上,成了这对青年男女最愉快的时光。有时,两三天过去了,仍不见杨么公派鲁大去接秀,鲁大就有些沉不住气,一遍遍问杨么公:“管家,啥时候去接秀?”杨么公就说:“明天。”鲁大就盼着明天早降临。
秀见到鲁大,好似她早就盼着鲁大来接她了。她雀跃着坐到车上,因寒冷和激动,秀的脸孔通红。
从大金沟到三叉河要有几十里路,马车要走两个时辰。秀一路颠簸着总要小解一次,这个时候鲁大就有些犯难。秀不敢走远,近处又没个遮拦,每到这时,鲁大总是背过身去说:“那我就先走了。”秀不说话,鲁大赶起车就向前走,秀就有些害怕,看着雪地上到处都是野shòu的蹄印,便叫:“鲁大。”鲁大停下来,并不回身,从怀里摸出枪,扔给身后的秀,秀不拾枪说:“我拿它gān啥,拿也不会用。”
秀无奈之中,只好匆匆小解,完事之后,红着脸爬上车。鲁大转过身,拾起枪,他抬眼的时候,无意中就看见了秀刚蹲过的雪地上的异样。心跳了几跳,闷声闷气地去赶车,每逢这时两人总是窘窘地沉默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