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秃子撕着jī肉往嘴里填,不置可否地呼噜着。
这时一个在外面放哨的小胡子惊惊乍乍地跑进来,嗑嗑巴巴地说:“杨……杨老弯……来……来了。”
“他来gān啥?”鲁秃子狠劲把jī肉咽下去,难受得他胃里直咕噜。
“他说……说要见你。”小胡子跺着脚,一边往手上chuī热气。花斑狗说:“老东西一定有事求咱,要不他来gān啥。”
“见就见,这是在老虎嘴,咱还怕他个杨老弯?”骚老包握了握怀里的短枪。
鲁秃子一挥手,冲小胡子说:“叫他进来。”
花斑狗和骚老包一左一右地站在鲁秃子身后。
不一会儿,小胡子就把杨老弯带进来了。
杨老弯五十来岁的年纪,人奇瘦,三角眼,两缕黑不黑huáng不huáng的小胡子,弯腰弓背地走进来,一见鲁秃子,咧开嘴就哭了,边哭边说:“大侄子呀,救命吧,你叔遭难了。”
花斑狗说:“少套近乎,哭咧咧的你要gān啥?”
鲁秃子一拍大腿也喝道:“别哭咧咧的,有话快说,说完我还整jī呢。”
杨老弯就说了,他说儿子杨礼让朱长青派人给抓走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朱长青捎信说,让他三天之内凑够三千大洋去赎人,三天之后若不送钱,就把杨礼的尸首送回来。
鲁秃子听完就笑了,然后站起身在杨老弯面前走了三圈,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杨老弯的大衣领子,咬着牙帮骨说:“你他妈骗孩子呢,杨宗给张大帅当警卫谁不知道,朱长青怎么敢对你老杨家的人下手?”
杨老弯眼泪就流下来了,拍手打掌地说:“大侄你还有所不知呀,张大帅在皇姑屯让日本人给炸死了,杨宗是张大帅警卫还有他的好?大帅都死了,他个小警卫算啥?要不,朱长青咋敢对我下手?”
“真的?你说张大帅让日本人炸死了?”鲁秃子头皮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了。
“杨礼都被抓了,我唬你gān啥?看在你和杨礼一块长大的份上,救救你兄弟吧。”
鲁秃子好半晌没有说话,他从腰间拔出枪,在杨老弯面前一晃,杨老弯吓得一哆嗦。鲁秃子伸出手在杨老弯肩上一拍,杨老弯一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鲁秃子就笑了,山dòng里回dàng着那笑声。dòng口有两个小胡子不明真相地探头往里看。
鲁秃子戛然止住笑,瞅定杨老弯说:“我可不能给你白gān,朱长青可不是吃素的,我们这是脑袋别在腰里。”
“那是那是,咋能让大侄子白gān呢!”杨老弯慌忙喏喏。
“条件嘛,下山再说。”鲁秃子挥了一下手。
马拉爬犁箭一样向小金沟she去。
3
杨雨田得知儿子杨宗死讯是一天清晨。
那天早晨,杨雨田由白俄丫环柳金娜服侍着吸完大烟,柳金娜又用铜盆端着温水给杨雨田洗头,净手,准备吃早点。这时,管家杨么公一头闯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狗咬似地喊:“东家,东家,不好了。”杨雨田把头从铜盆上抬起来,挂着一脸水珠,不满地瞅着杨么公;“你要死哇,那么大年龄惊乍个啥。”
“张作霖大帅死啦。”杨么公伸着细脖子,瞪圆一双近视眼。
“你不是做梦发昏吧。”杨雨田甩甩沾水的湿手,接过管家杨么公递过来的《盛京时报》,杨雨田只看了眼标题“大帅皇姑屯被害”便狗咬了似地大叫一声,一挥手打翻柳金娜端着的铜盆,口吐白沫,昏死过去。这一来,急慌了管家杨么公,杨么公盯着昏死过去的杨雨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柳金娜却异常沉着冷静,她先拾起翻滚在地下的铜盆,点燃烟灯,把一撮烟土放在烟枪上,自己吸了两口后把烟含在嘴里,冲昏死过去的杨雨田那张老脸chuī了几口,杨雨田便慢慢回转过来。杨雨田咧着嘴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大帅呀,大帅呀,你可咋就死哩——”哭了一气,他拾起那张报纸,报纸上说,大帅回奉天路经皇姑屯两孔桥时,突然列车爆炸起火,大帅及随行人员十余人全部遇难……
“杨宗哇,我的儿哟——”杨雨田读罢报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样子似乎又要昏死过去,。管家杨么公忙接过柳金娜手里的烟枪,狠吸几口,鼻涕口水地chuī在杨雨田脸上。杨雨田便止了哭,愣怔着眼睛发呆。
杨么公弯腰拾起掉在炕上的那份印有张大帅遇难消息的《盛京时报》,叠了叠,揣在棉衣里面,张着嘴,犹豫了半晌说:“东家,是不是把这事告诉大太太一声?”
杨雨田从愣怔中醒来,长长地吁了口气。他从炕上挪下来,背着手在地上走了两圈,最后摇摇头说:“不,杨宗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杨雨田踱到杨么公面前,愁苦地望着杨么公:“这事能瞒一天就算一天,朱长青、鲁秃子早就盼着杨宗能有今天。”
杨么公灰着脸说:“东家,我明白了。”回过身,看了眼垂手立在门旁的柳金娜,凶巴巴地说:“你听着,杨宗的事不能说,小心你的舌头。”
柳金娜已经听出了事情的真相,她有些激动,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激动的头绪,只要杨雨田家里出事,便足以让她高兴的了。她从前被杨雨田从青红楼赎回来,原以为命运有了转机,没想到逃出了láng窝,又陷进了虎口。她真恨不能自己让胡子们抢去。当她听见杨么公的话之后,她欢快地点了一下头,又说了声:“我不说。”她随父亲来中国五年了,不仅学会了中国话,而且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杨雨田红着眼睛冲柳金娜说:“你出去。”
柳金娜扭转身子,掀起棉布门帘,走了出去。
杨雨田望着柳金娜丰满的屁股,此时一点心情也没有。他复转身又坐回到炕上,长吁短叹地说:“么公,你看这事可怎么好?”
杨么公往前探了探身子,沉吟片刻说:“我看这事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日本人到了奉天没准啥时候就会来咱这疙瘩,兵荒马乱的,莫不如我先去趟奉天,打探一下消息。杨宗的尸首能运回来更好,要运不回来,我就再买一些枪弹,以防万一。”
杨雨田想了想:“那你就快去快回;”停了停又说:“你一个人去恐怕不行吧?”
杨么公摸了摸下巴说:“这事我合计好了,带谢聋子去,那个聋子知道啥,反正也听不见。”杨雨田点点头。
杨么公就出去准备了。不一会儿谢聋子赶着雪爬犁,拉着杨么公离开了杨家大院。
杨雨田心里很乱,他扒着窗子看着杨么公和谢聋子一直走出去,他才暗暗地吁了口气。他没有想到,日本人敢谋害张大帅。前一阵杨宗回来还让他放宽心,说张大帅和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呢,杨宗走了没多少日子,咋就出了这种事呢?他没见过日本人,他不知道日本人炸死张大帅之后下一步要gān什么。他也不愿想那么多,他想的是自己关起门来,过平安的日子。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一股凉气迎面扑来,他gān瘦的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他望着被大雪覆盖住的远山近树,还有寥落的宅院,他的心不由冷了一下。他看见柳金娜扭着肥硕的屁股朝后院走去,他的心动了一下,他悲哀地想:难道我杨雨田的福份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