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遍地英雄_石钟山【完结】(45)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今天早晨,格楞远远地看见了雪野山里走来的两个人,来这里两年多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外人走进这里。一种对人类的亲近和冲动,使格楞用鄂伦chūn人待客的最高礼节——鸣枪欢迎三甫和川雄。直到这时,格楞一家也没有意识到三甫和川雄是日本的逃兵。

  一家人坐在外间的shòu皮上,相互对望着。他们知道眼前的两个人不是鄂伦chūn人,不是鄂伦chūn人就是山外的汉人。

  “他们是迷路的。”儿子格木说。

  “他们一定从很远的地方来。”儿媳塔亚说。

  “很远的地方有人么?”宾嘉惊奇地问。

  格楞透过门缝望着此时躺在炕上昏睡的两个人,老人终于说:“客人来了,就不会走了,欢迎他们吧。”

  三甫和川雄醒来的时候,发现面前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shòu,热气蒸腾地摆在眼前。他们这才记起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他们几乎没用格楞劝,便láng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格楞又为每个人的碗里倒满了酒。

  两人喝完第三碗酒时,才发现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川雄醉眼朦胧地望着三甫说:“现在让……我死……我就死哇……”

  三甫说:“死吧……死吧……都死吧。”

  两个人醉了,说着胡言乱语的胡话,不知什么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两个人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三甫和川雄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们,中国人将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杀死他们呢?三甫和川雄静等着。

  那时在奉天,他们抢来了许多老百姓的马匹。一天夜里,一个粗壮高大的中国农民,偷偷地溜进日本军营,企图偷回他的马。农民还没有摸进马棚就被日本哨兵发现了,毒打之后,便被关到一个小房子里。那个农民一连被关了五天,没有吃到一口东西,第五天时,门被打开了,川雄奉命给这个农民端来了吃的。农民真的饿坏了,他抓过东西像恶láng似的大口吞吃起来,不时地咬住往嘴里填食物的指头,食物噎得汉子不停地打嗝翻白眼,汉子脸上的血管bào凸着,汉子的胃转眼间似一只被chuī胀的气球,川雄觉得汉子快撑死了。

  汉子吃完了,食物撑胀得他直不起身,两个士兵过来拖走那汉子,后来汉子被仰躺着扔在地上,汉子喃喃着说:“我的马,还我的马。”汉子的肚子隆起一座小山,两个日本士兵抬来一块木板放在汉子的肚子上,这时很多日本士兵都围过来,激动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板子放好后,几个日本兵训练有素地一起站在木板的两端,只听那汉子嚎叫一声:“马呀——”汉子的肚皮便似只捅破的气球,很沉闷地响了一声,肠胃和食物顺着裂开的肚皮流了出来,汉子的嘴大张着,似乎仍在喊着他的马。

  三甫和川雄一起等待着,等待着死亡落到自己的身上。

  这时,窗外的风雪搅成一团,木屋似飘摇在风làng中的一艘小船。川雄和三甫透过窗口看到外面已是一片浑浊,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木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怎么还不杀我们?”川雄灰白着脸,喃喃道。

  三甫想起了gān娘和草草,还有那间温馨的小屋。

  格楞老汉在另一间屋里瞅了女儿好半晌了,宾嘉羞羞地低垂着头,哥和嫂子也着急地瞅着宾嘉。

  “他们来了,真是上天成全我格楞啊。”格楞冲着窗外感叹道。

  格楞见到三甫和川雄那一刻起,心里就一直兴奋着。鄂伦chūn人离不开山林,就像农民离不开土地,他不能眼见一天大似一天的女儿离开山林。格楞曾想过,把女儿送到山外,找一个男人完婚,可他又不放心把女儿一个人扔到山外。就在这时,来了三甫和川雄。

  “你瞅上哪一个了,爹给你去求亲含”格楞又一次冲女儿说。

  女儿不答,脸更红了,样子更羞,丰隆的胸起伏着。

  这时,他们没有料到,有一群饿疯的野猪已悄悄地向小屋袭来。所有的动物,在这大雪封山的季节里,都躲到dòngxué里去了。这群野猪已经在渺无生气的山岭里寻找好久了,它们终于看见了这间亮灯的小屋,同时嗅到了动物的气息。

  格楞一家听见黑狗变音的吠叫,他们看窗外时,发现野猪们已经把木屋围在当中了。一家人一时僵在那里,他们又想到两年前,刚到这里时,遭到野猪群袭击的情景。格楞知道装着散砂的猎枪对饥饿的野猪群已经不起作用了。格楞和儿子,一同操起了板斧,冲出屋门,黑狗看见了冲出来的主人,安定了下来。

  野猪看到了人,啸叫着扑上来,格楞闪动着身子,躲过了其中一只的一扑,斧子砍在野猪的背上,野猪的后背常年在山里滚爬像石头那么硬,震得格楞的虎口发胀,格楞知道,今晚将凶多吉少。bào怒的野猪一起冲过来,格楞和儿子一起和野猪混战在一起,格楞被野猪扑倒,黑狗冲过来,用身体拦住了野猪,黑狗惨叫一声,它的腰被野猪咬断了。

  三甫和川雄看到野猪围过来的一刹那也呆住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猪。当他们看见格楞一家和野猪混战在一起时,三甫先反应过来,他喊了一声:“枪。”便撞开门,疯了似的向山坡跑去。

  川雄也醒悟过来,也随着三甫向埋枪的地方跑去。他们从雪壳子里把枪拖出来的时候,有几只野猪已经尾随过来。

  格楞和儿子几次被野猪扑倒,又几次滚起来,到最后两人只有招架之功了,野猪一次次更加凶狠地向两个人扑过去。

  这时枪响了,两支枪一同响起来。野猪们被这枪声惊怔了,眼见着一个个同类在枪声里惨叫着逃走,野猪开始溃退了。

  三甫和川雄两个人站在山坡上望着木屋前,同样呆呆望着他们的格楞一家人。

  后来,三甫和川雄扔掉手里的枪,向木屋走来。雪地上已一片混乱,黑狗的肚子被野猪的獠牙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胃肠流了一地,脑门上的皮肉翻露着,它为了保卫主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它望着逃走的野猪,低声叫了一声,又回头望了一眼主人,便栽倒下去。

  三甫和川雄也看到了那只忠诚的狗,他们为了那狗的忠诚,心里热了一次。

  一切都平息过去之后,格楞和儿子陪着三甫和川雄坐在炕上,他们一起望着忙碌的宾嘉和嫂子。三甫和川雄看到一家人殊死和野猪搏斗的场面,他们深深为这一家人的豪气感染了。直到那一刻,三甫和川雄才知道,格楞一家人不会杀他们。

  格楞也没有料到,这两个人会有枪,又不是猎枪。他不知道这两人来自何方,通过这次和野猪的一场血战,鄂伦chūn人有着更直接和亲近的jiāo友方式,鄂伦chūn人狩猎时,遇到危险,倘若能有人不顾安危来救助,那么,他们就是生死不渝的朋友了。

  宾嘉和嫂子,很快把肉就烧烤好了,格楞又摆上了一桌比昨天更加丰盛的晚餐,窗外的风仍刮着,雪仍下着。

  酒满满地在每个人面前的木碗里溢着。三甫和川雄看着眼前的酒,心境已和昨日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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