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想哭,抱住头呜呜咽咽真的就哭了。
油熬尽了,灯明灭地闪了几下就熄了。上房里已没有了嬉闹的声音。他走出去,走到凛冽的寒风中。他来到上房窗前拔出腰间的枪,冲天空放了一枪,然后大声喊了句:“jī也吃了,酒也喝了,女人也整了,都他妈滚出来,我们该做活了。”
众人知道鲁头说的不是玩笑话,虽一百个不情愿,仍从女人的怀里钻出来,骂骂咧咧地穿衣服。鲁秃子听到了骂声,又放了一枪。立马,便没了声息。
夜很黑,夜很静。很黑很静的夜里,一行人马向东北团驻地摸去。
6
管家杨么公一走,杨雨田坐卧不安。他倒背着双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他不管走到哪,都觉得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他在柳金娜的服侍下小睡了一会儿。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院子里停了一个白茬棺材,杨宗浑身血肉模糊,睁着眼睛躺在棺材里。他老泪纵横,一声声呼唤儿子杨宗的名字。他又看见杨宗浑身是血地从院子里走过来,后面跟着管家杨么公,他大叫了一声,醒了过来。杨雨田一手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一手擦去头上的冷汗,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喊了几声柳金娜,柳金娜才从外面走进来。他让柳金娜帮他点燃了烟灯,他一口气吸了几个烟泡,才有了些jīng神。他倚在墙角,望着眼前柳金娜两座小山似的前胸。他莫名其妙地就有了火气,他一把抓过柳金娜金huáng的头发,让柳金娜的头抵在他胸口上,另一只手没头没脸地掐拧着柳金娜。柳金娜哆嗦着身子,喉咙里低声地呜咽着。杨雨田发疯似地折磨柳金娜,没多一会儿杨雨田就气喘着松开了手,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仇恨地瞅着柳金娜。像每次他在柳金娜身上挣扎完之后一样,他对她的身体充满了仇恨。他要掐她,拧她,他愿意听见她的呻吟声,更希望她的求饶,可她一次也没有向他求饶过,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求饶,这样他心里多了份遗憾。
柳金娜一副任打任挨的样子,每次被杨雨田折磨过后,她总是低眉顺眼地缩在一旁,金色的头发披散着,眼泪含在眼里,欲滴不滴的样子。这样杨雨田看了更加难受。
柳金娜是杨雨田花了二百两银子从窑子里买来的。他认为自己有权利享受她,折磨她,如果自己愿意,他还可以杀了她。五年前,柳金娜被父亲带着来到大金沟杨雨田开办的金矿上淘金,那一次炸矿塌顶,柳金娜的父亲和几十个采金者被压到矿里,没有人知道是死是活。柳金娜为了救出父亲,自己把自己卖给了窑子,她拿着卖身的钱,求人挖她的父亲。父亲终于被挖出来了,可父亲已是血肉模糊了。柳金娜埋葬父亲时,被杨雨田看到了。他以前从没有见过柳金娜,只见过她的父亲,他没有想到那个俄国老头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丧父、卖身的凄楚,更增添了柳金娜的忧郁的美丽。杨雨田一看见柳金娜成熟的身子,便笑了,身体里那股欲火,像油灯一样地被点燃。久已遗忘的房事乐趣,一幕幕又在他眼前重现。当杨雨田得知柳金娜已把自己卖给了窑子时,他便让杨么公花了二百两银子,赶在柳金娜接客前把她领回来。当他发现柳金娜仍是个处女,同时也发现自己没有能力享受她的时候,他心里就增添了那种仇恨。
这种仇恨暂时被悲伤代替了。早晨,管家杨么公给他带来的那条消息,让他在悲伤中嗅到了一缕死亡的气息。他知道,当了胡子的鲁秃子就要来找他算帐了。他知道,鲁秃子这次不会放过他。朱长青也不会及时地带人来给他解围了。儿子杨宗死了,朱长青不会再听他的了。
晚上不知不觉地临近了,黑暗像cháo水一样包围了杨家大院。杨雨田像只临死前的狐狸这嗅嗅那看看,他查看了几次关牢的大门,仍不放心,叫过守夜的家丁,让他们日夜巡逻,不得有半点闪失。守夜的家丁疑惑不解,不明白东家今天这是怎么了,但还是慡快地答应了。杨雨田看着几名守夜的家丁,扛着枪,踩着雪“吱吱嘎嘎”地走进黑夜里,他才往回走。他知道,鲁秃子要来,这些家丁不会比一条狗qiáng多少,顶多放两枪给他报个信。
那一晚,杨雨田破例没有让柳金娜来陪伴。他从箱子里找出儿子杨宗送给他的那把短枪,看了又看,最后把子弹一颗颗地压进枪膛,才放心地放到枕下。他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一闭上眼,不是杨宗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鲁秃子那双仇恨的双眼。他一次次从惊悸中睁开双眼,谛听外面的动静。他难静下来,想起杨家大院已经危机四伏,不仅胡子鲁秃子是他心头大患,朱长青也不会让他过得安宁,朱长青向杨老弯下手便是证明。他知道,朱长青早就想咬一口他这块肥肉了。他不惧怕朱长青的骚扰,恐惧的是鲁秃子来要他的命。
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想到了女儿秀。上次儿子杨宗回来,他便让杨宗把秀带到了奉天。他好久没有想到女儿秀了,甚至在他得知张作霖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儿子杨宗也十有八九一同被炸死时,他也没想到秀。秀在他心目中一点也不重要,她只是他的女儿,重要的是儿子杨宗,他指望着儿子耀祖扬宗。他想起秀,甚至有些恨秀了,一切的祸根都是秀埋下的,包括他和鲁秃子之间的仇恨、恩怨。迷迷糊糊中,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又重复了白天所做过的梦。这次他梦见院子里停了两口棺材,一口棺材里躺着血肉模糊的杨宗,另一口棺材里躺着他自己。他看见鲁秃子手里端着一个通红灸热的炭火盆向自己走来,后来那盆炭火兜头朝自己倒过来,他大叫了一声。
这时他隐约地听见了枪声。他惊坐起来,抓过枕下的枪。枪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分辨着,好像是东北团营地方向。他不知道,东北团的营地为什么半夜三更要打枪。
7
郑清明和父亲与红狐兜了两个月圈子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红狐的老巢。红狐窝在半山腰的一个石dòng里。石dòng周围生满了树丛,每次他们追到这里,红狐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四周的雪地上留下了纵横jiāo错的狐的蹄印。后来有一天他们夜宿在山上,才发现了红狐这个秘密。红狐走出窝时,并不急于离开树丛,它先在树丛外转几个圈,直到它确信自己的蹄印已经完全迷惑了人们的视线,才四处警觉地张望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老巢。这的确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两个多月来,郑清明和父亲已经被红狐拖得jīng疲力尽了。他们恨透了这只红狐,恨不能把它活捉住,gān刀万剐了。他们和红狐之间的关系,已超出了猎人和猎物之间的关系,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敌人。是那种恨之入骨的敌人。
当他们发现红狐老巢之后,两人都高兴异常。他们仍耐心沉着地和红狐兜着圈子。直到傍晚时分,红狐又狡猾地消失在树丛中后,他们照例又朝树丛放了一枪,然后离开那里,做出一副回家的样子。走了一半,天黑时分,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转了回来。
那一晚,月亮很大,照耀在雪地上,满世界清辉一片,远山近树也清晰可辨。那天晚上,无风无雨,静悄悄地,只有满山的积雪被冻裂时发出的微响声。两人悄然地向树丛旁靠近。在这之前,父亲把枪膛里的独子退出枪膛,里面装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散药和散沙。父亲做这一切时,一直被愉悦鼓噪得哼哼着。他们接近树丛时,父子俩人几乎在雪地爬行了,他们艰难曲折地在树丛隙里一点点地向红狐窝接近。他们坚信红狐万万也不会料到,他们会端它的老窝,而且就在今晚,要置它于死地。那个隐秘的山dòng只有盆口粗细,杂草和树丛掩护山dòng口。他们嗅到了红狐的腥骚气,从dòng里散出的那种温热亲密地扑在他们脸上。郑清明几乎听见了自己和父亲怦然作响的心跳声。他们爬到了dòng口,郑清明似乎听见了红狐熟睡的鼻息声。父亲的枪口抵到了dòng口,心脏愉悦地在胸膛里跳dàng着。他们与红狐两个多月的较量,终于在今晚就要结束了。杀死狡猾的红狐是一个猎人的尊严,两个多月让红狐搅扰得他们放弃了正常的狩猎生活。两个多月后看到了红狐惨死的场面,浑身血污,胸口碗大的枪dòng汩汩地流着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