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_石钟山【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陈平红着脸点点头。

  从那以后,他们便分开睡了。

  陈老师夫妇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们有时会深情地望着两个孩子说:你们都长大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自己和对方越来越变得神秘起来,他们相互之间更关心起他们各自的变化。

  陈平在夜深人静中,会为白晔的一点点动静而浮想联翩,在这种联想中他会长时间地睡不着。白晔晚上去厕所,有时正赶上陈平起来,他们在黑暗中身体相互碰在一起,他们会变得大惊失色,他们逃也似地离开对方,可他们的耳朵仍在寻找着对方。

  陈平在那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和白晔躺在了一张chuáng上,是白晔悄悄溜到他chuáng上的,他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他。他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气味,那气味是从白晔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他就贪恋的嗅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嘴唇碰在了一起,那是cháo湿而又温柔的梦乡……陈平后来就突然在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的短裤已经湿了,那种新奇和兴奋使他浑身发抖,他怕冷似地缩紧了身子。从那以后,世界在他的眼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终于,他找了个理由搬回了自己的家。从那以后,陈老师一家仍把白晔当成自己家人似的照料,陈平却每次见到白晔都脸红心热,他觉得自己“罪恶”深重。他甚至不敢正视白晔的目光。

  每天上学,两个人仍一起走,却不像以前那么多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偶尔他们会没话找话地说上一些功课上的事,那种jiāo流也很短暂,像刮过的一缕风,很快便在俩人之间消失了。

  两个人的关系重又变得亲近起来,是他们上了高中以后。那时,郑排长已经在白晔的生活中消失了,俩人变得亲近起来后,有一种谁也不愿意离开对方的那种感觉。他们一起上学,又一起回家。那时,陈老师为他们买了辆自行车,每天上学放学,都由陈平骑车,白晔坐在后面,放学之后,俩人吃完饭,又帮着家里gān一些杂活,俩人便迫不急待地来到白晔家。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有些迫不急待地躲进小屋里,他们做作业,很快便做完了,然后两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那时,陈平就学着写诗了,陈平有一个塑料皮的日记本,陈平的诗都写在日记本上。陈平有时会把日记本上的诗让白晔看,白晔每次都看得很有滋味。看完之后,白晔就用一种欣赏和崇敬的目光望着陈平。陈平这时就一脸深刻地说:以后我要当一名诗人。

  诗人好呐。白晔的心颤颤地,说。

  俩人的关系发生实质性的变化,是在高中毕业那个学期。

  陈平经常从家里拿出许多书,让白晔读,那是一些徐志摩和刘半农等人的诗集。白晔的家里也有许多父母留给他们的书,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尼娜》、《牛虻》等等,他们对那些书变得越来越关心,也越来越神往起来,有时陈平就觉得自己是保尔,白晔更觉得自己是冬妮娅了。

  然后,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郊外,在星期天的时候,他们骑上自行车走进郊外的山里,他们在野地里读诗看小说。

  那一天,陈平学着徐志摩的诗为白晔写了一首:

  桃花儿开了,

  山里的蜜蜂,

  回家时,请你捎个信,

  告诉山外的她,

  山里的桃花开了……

  白晔在这首小诗里悟到了那份崭新的情感。她的脸红了,陈平终于捉住了她的手,白晔似乎想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却没有抽动,于是那两只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们的目光凝望在一起。后来他把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把头靠过来。这时她的眼前很快闪过郑排长的形象,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正当白晔独自在屋回想往事的时候,陈平来了。他戴着失而复得的军帽,他便觉得自己又像保尔了。

  陈平给白晔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接兵的首长已经来到了山镇。

  我们要当兵去。陈平又一次捉住了白晔的手。

  白晔有些担心地说:我怕部队不会要我。

  别怕,有我gān爹呢。陈平安慰道。

  白晔觉得自己只有当兵才是惟一的出路,她高中毕业了,已经十八岁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让陈老师一家养活自己了。因为父母的问题,她无法找到就业的机会,况且她在少年时代,便对解放军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渴望,那是她的梦想。她做梦都想走进军营,少年时她是为了复仇,长大以后,这种幼稚的想法消失了,另一种梦想,却在心里膨胀着。

  9

  山镇武装部长张断指是陈平的gān爹。

  张断指并不叫断指,部队打珍宝岛时,他的手指被冻断了,以后就有了这个外号。张断指人生得矮小jīng悍,很黑,没有什么文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下属们有些单据要报时,让他签字,他经常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颠三倒四,字还是那几个字,却经常地乱了前后顺序。

  山镇的武装部长在山镇却是一个十分著名的人物,因为他是珍宝岛反击战中的战斗英雄。珍宝岛反击战打响的时候,他是副营长。战斗还没有打响时,他率领前卫营潜伏到了敌人的眼皮底下,他们怕bào露目标,把羊皮大衣反穿在身上,他们趴在冰面上,珍宝岛的气温异常寒冷,夜晚的时候足有零下四十多度。数九寒天,冷风肆nüè,他们趴在冰面上,刚开始,他们还能感受到那种阵阵的寒冷,不到一个时辰,四肢便开始麻木了,为了抵挡这种寒冷,他们不时地喝着带来的“高粮烧”。他们眼睁睁地盼着天亮。

  天终于亮了,pào火像雨点似的落在阵地上,刚开始还能数得清爆炸点,后来gān脆数不清了,像一场猛烈刮过的风bào,大地在震颤,江面也被pào火震裂了。

  pào火稀疏下去以后,冲锋号chuī响了,他们却站不起来了,四肢麻木得不听召唤,张断指就大喊:站不起来就爬,爬也要爬上阵地。

  尖刀连艰难地向前爬着,后续部队也发起了冲锋,敌人的火力封锁住了江面。张断指又急又恨,他们一边爬着一边向敌人she击。他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滑到了冰缝里,那是一条被pào火震开的冰缝,冰缝下面就是冒着气体的江水。他的身体卡在冰面上,他仍没忘记向敌人she击,部队冲上来以前,他在冰缝里足足坚持了两个小时。

  后续部队把他抬起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的双手连同冲锋枪一起被冻在了冰面上,后来他失去了三根指头,得到了“张断指”的绰号。尖刀连立了功,他也立了功。

  战斗结束后,他因失去了手指头,便转业了,来到山镇当上了武装部长。后来很多学校都请他去作英模报告,他对珍宝岛的寒冷印象太深刻了,他每次作报告的第一句开场白就是:珍宝岛贼他妈的冷,冷得就像猫咬手指头……台下的学生们就笑。

  这没影响他当山镇武装部长,张断指也许从珍宝岛的寒冷中,悟出了一条真理,那就是越是寒冷越向前。从那一年开始,他养成了冬泳的习惯。山镇的冬天也很冷,初冬一到,一切便被厚厚的积雪和坚冰覆盖了。公园里有一片很开阔的湖面,第一场雪落下之后,人们就会看见张断指肩扛着锹镐走向冰面,他把冰面刨开很大一块,然后他一边在冰面上跑步,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高梁烧”,一直跑得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然后他便开始一件件地脱衣服,最后浑身上下脱得jīng赤条条的,只剩下了一条遮羞的短裤,这时他仍不急于下水,而是把整个身体躺在落满积雪的冰面上,他像火烧了似的在上面滚动,最后“扑嗵”一声滚到水里,这种时候,他会像孩子似的大喊大叫,然后在水面狗刨似地扑腾,溅起了一片片欢快的水花。他痛快淋漓的喊叫声,吸引来了许多山镇的人们,大家站在岸上兴高彩烈地看着张断指在水里扑腾,直到累了,他才爬上冰面,抖一抖浑身上下的水珠,冲岸上的众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喊一声:舒服死老子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一件件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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