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现场_李辉【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辉

  她说得不错。等斯特朗1927年4月在中国大革命的最后时刻再次来到中国时,冯玉祥果然成了武汉政府和南京政权竞相笼络的对象,一时间,军事实力雄厚的他,成了决定政治格局的一个举足轻重的棋子。

  处在政治漩涡之中、直接感受中国大革命的还有美国记者瑞娜·普若姆和她的丈夫威廉·普若姆。

  他们1926年来到北京后,国民党的中央委员会中负责外jiāo和宣传的陈友仁,便选中了他们来负责主编一份英文宣传报纸《人民论坛》和主持一个新闻社。陈友仁一直受到张作霖的通缉,威廉和瑞娜夫妇正是陈友仁所需要的最佳人选。他们是职业记者,同时,他们是西方人。他们可以不受中国法律限制而安全地活动。

  共产党领导人李大钊也指导过他们的工作。

  在得知被列入张作霖的黑名单后,李大钊一度躲进苏联大使馆避难。于是,瑞娜几乎每天到使馆去听取李大钊的指示。

  一天,正在北京的合众社记者迈尔斯·沃恩,告诉瑞娜一个传言,张作霖正计划绑架她和威廉。就在他们见面的那天早上,沃恩亲眼目睹了一些中国犯人被绞死。沃恩向他们描述现场情形:这些人被迫跪在一根柱子前,双手被捆在后面,一个士兵用一根皮带捆住每个受刑者的喉咙,两头穿过柱子上的dòng系在一个轮子上,这样做会使活结拉紧,“直到受刑者的眼睛凸出,脸色变紫”。

  沃恩十分详细地描述了这一过程。他向普若姆夫妇说明“活结怎样松开,犯人又活过来”,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受刑者同意签署一个声明。沃恩特别痛苦地描述受刑者如何在活结松动时喘不过气,拼命把空气吸进肺里。他告诉普若姆夫妇,曾有一位犯人签署了一份声明,但随后还是被绞死。

  瑞娜和威廉最终决定离开北京,逃离恐怖的威胁。他们再也没有可能见到李大钊了。在他们离开北京后,1927年4月6日,张作霖的宪兵冲进了苏联大使馆,抓走了李大钊。28日把他送上了绞刑架。后来一位共产党员转述过李大钊对瑞娜的评价:“看看瑞娜做出的好榜样。看看她如何忠诚于我们的事业。她在危难时刻为我们工作,但从来没有一句怨言,甚至在我们不得不面对各种困难的时候也是如此。”

  瑞娜和威廉先到广州,然后随北伐军进入武汉。瑞娜成了苏联顾问鲍罗廷最欣赏的助手,她继续主编《人民论坛》,同时她担任鲍罗廷的新闻宣传秘书,负责接待所有前来武汉采访大革命的外国记者,安排他们的采访,向他们提供新闻稿件。和她一起工作的,还有另外一位美国姑娘米丽。

  大革命在武汉上演着最后的悲壮。

  2

  在北伐军占领武汉之前,约翰·鲍威尔大概是最后一位来到这里采访吴佩孚的外国记者。这位上海最有名的英文周刊《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曾与吴佩孚共进早餐。

  鲍威尔回忆说,时任“讨贼联军”总司令的吴佩孚,尽管头衔大得吓人,其实际地位已岌岌可危。当时,他似乎比先前喝酒更多,jīng神沮丧,情绪低沉。

  他们一边吃早餐,一边谈话。吴佩孚手里拿着一本已翻得破旧的线装书,不时还抽空看上一眼。这位被外国人称作“儒将”的著名军阀,在会见外国记者时,总是忘不了摆出这副样子。鲍威尔问是什么书,吴佩孚笑着说:《吴越chūn秋》。他还开玩笑说:“那个时候没有机关枪,也没有飞机。”

  吴佩孚在鲍威尔面前翻阅《吴越chūn秋》是无意而为,还是另有含义,后人不得而知。也许面临失败的他清楚地知道,中国仍将处在战乱之中。

  吴佩孚战败之后的武汉,在1927年chūn夏之际成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俄国十月革命后一些国家爆发的革命都已相继平息,只有在中国,大革命还在进行着。

  武汉政府成了大革命的中心。一个个关注革命的记者,从世界各地赶来,目睹这里的盛况。

  斯特朗又特地从美国来到了中国。 她不愿意错过目击革命的机会,就像当初赶往俄国一样。在上海和南京,随时可以听到各色各样、有些甚至十分离奇的关于武汉政府和农民革命的传闻。斯特朗记录了这些传闻。

  “luǒ体女人游行”是最惊人的传闻之一。传来的消息说,汉口妇女为了庆祝她们新得到的自由,组织了luǒ体游行,甚至连组织游行的细节都提到了,说有官员检查候选者,只接受那些身体合适的妇女去展示luǒ体。

  一个据说几乎所有在华教会都不要的、说话没有人信的传教士,拿出一封所谓湖南来信的复写件,上面说什么“根据一项新法令,所有十六岁以上的姑娘,必须在一个月以内结婚,否则政府将给她们配上丈夫”。同这封信一起,还有一张画片,画的是国民军女宣传员穿的服装。斯特朗说,那是件非常短小的游泳衣,故意画得出奇地不正经。

  斯特朗不相信这些传闻。她通过一些美国人的渠道,第一次看到了他们私下传阅的武昌的革命告示:

  ——《十五军军部告武汉人民书》

  ——《第四军给武汉人民的告示》

  ——《第四军的纲领》

  一个刚从汉口回来的德国记者,在斯特朗面前讲述了他对所看到的大革命的印象。他说:别在南京làng费时间了,南京是死水一潭,会被英国与上海的中国富商间的妥协扼死的。汉口将存在下去,起码那里的革命思想是生机勃勃的。如果这种思想被压垮了,它也会留存青史并再次振兴。

  斯特朗受到鼓舞。她要去武汉,去这个吸引着全球目光的地方。

  1927年第17节 cháo起cháo落(2)

  3

  汉口沿江大道。

  斯特朗见到了宋庆龄,第一次访问中国时,在广州她们就成了朋友。这一次宋庆龄邀请斯特朗和她一起住在俯瞰沿江大道的中央银行大楼顶层。

  大楼入口处有两位身着整洁军装的国民党卫兵站岗。他们的臂章上印有国民党“青天白日”的党徽标记。

  斯特朗写道:“在顶层楼梯后,面对我们的住房,还站着另一个不持枪的士兵。我一到,他总要敬礼,不是因为我是要人,而是因为他觉得凡是拜访宋庆龄的都可能是要人。”

  每天早上,她在窗口都能看见几百名苦力在银行前排队,等着搬运大量的铜钱。

  她印象最深的是宋庆龄表现出来的勇气。“现在她年轻孀居,却仍然为实现孙中山的夙愿而奋斗。虽然她外表文雅乃至柔弱,但她有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我看到她顶住家庭与社会的一切压力,坚持走自己的路。”

  距中央银行大楼不远,从外jiāo部穿过马路有一幢石砌的大楼,这里楼下是瑞娜的《人民论坛》,楼上是苏联顾问鲍罗廷的住房。斯特朗说,通向他的寓所的旁门前,经常停放着前来向他请教的政府官员的汽车,少则一二辆,多则五六辆。在他的各个房间里,不分昼夜随时都在开着国民党或共产党的会议。

  斯特朗成了鲍罗廷的常客。

  一次,中国共产党书记陈独秀和我们一起呆在房子里。我刚说过,因为我去俄国太晚,没有赶上俄国革命,所以早些到中国来,以便赶上时候,鲍罗廷笑着说:“斯特朗女士的时间是不凑巧的,她去俄国太晚,而现在她来中国又为时过早。”当时我不十分理解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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