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这么说,就答应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谁也没提电话的事,最后两人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她便告辞了。
第二天,他们换了几次车,快近中午时才到了团结湖。他们在一处人少的地方下了水,游了几趟后就有些累了,躺在草地上看西斜的太阳一点点地从视线里爬过。
吴琼突然说:洁一定恨我吧?
他歪了一下头说:怎么会?她从没往那上面想。停了一下,他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男朋友gān什么工作的?
她没答,站起身说:咱们再游一次吧。
他看一眼湖面上渐少的人说:算了吧,挺累的。
她说:那我再游一趟。
她没等回答就下了水。她穿着那件桃红色泳衣很快在水中消失了,只剩下泳帽一点点向前移去。那里是深水区了,他想劝她回来,话还没说出口,她的泳帽便沉到水里,他一惊,忙向水里奔去。这时,他看见她伸出了一只手向他挥舞,他大叫一声,向她游去……
他们是第二天被人们打捞上来的。他们保持着死前的姿态,她死死地搂抱着他,连同他的双手。他死前显然是挣扎过的,扯着她的泳衣,泳衣的一条肩带断了,更大面积地露出她的肩头和背部。
洁和医院的领导一起赶来了。洁一见到他们的样子就放声大哭,用双拳狠打着自己的头和腹部,人们见她挺着肚子,便劝她节哀。洁不听,仍死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肚子,痛不欲生,在场的医院领导都流下了眼泪。
李医生被医院追认为“救死扶伤”的标兵,开了隆重的追悼会。
吴琼被单位定为溺水死亡,没有追悼会,尸体被父母领回去,火化了。
相邻两家单位同时死了一男一女,人们都觉得有些偶然,可在人们的印象里,李医生和吴琼从来就不认识,更谈不上往来。偶然就是偶然,谈论一阵也就过去了。
李医生追悼会不久,洁就小产了,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是个死婴。学校领导、同事关心慰问之后,洁很快就上班了。又过了一阵子,洁又结婚了,据说爱人是她上大学就追求她的同学,那个同学一直等了她这么多年。结婚不久的洁又一次怀孕了。
深秋的北京,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洁在爱人的陪伴下挺着肚子幸福地散步的身影。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洁在妇婴医院顺利地产下了七斤重的女儿。
·7·
温柔的游戏
吴宝在那栋小楼前已经转悠两天了,他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乱而又难受。他一直在盯着小楼里那个叫贝贝的小男孩的行踪。那个男孩看上去有五六岁的样子,很白净,也很聪明。这两天是双休日,小男孩和他母亲一直呆在小楼里,吴宝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吴宝就象一只狗一样,趴在垃圾箱的后面,焦虑地向那栋小楼窥视着。
在下午的某一时刻,那位长得很漂亮的女人终于走出家门,她回身又把门反锁上了,女人冲门里叫贝贝的小男孩说:贝贝,听话噢,妈妈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我带你去吃“肯德基”。贝贝拿着一个吴宝叫不出名字的玩具,在镶有玻璃的门里冲母亲招着手,嘴里不知说着什么。
母亲来到那辆红色跑车前(就是这辆跑车才把吴宝带到了这里),那辆红色跑车像只兔子似的从吴宝眼前消失了。
可怜的吴宝在煎熬了近两天的时间终于等来了下手的机会。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向了那栋小楼,那栋小楼四周都镶满了玻璃,亮闪闪的,吴宝走近它的时候,竟有些晕眩。吴宝对这一带的小楼并不陌生,在盖这一栋小楼时,他刚好在这儿打工。说不定眼前这栋小楼还有他一份功劳呢。
他一接近小楼,里面的贝贝就发现了他。这时贝贝抱了一只玩具枪,隔着玻璃冲着他说:站住,你要gān什么?
贝贝这一声断喝让吴宝一激灵,腿也就有些软,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很急地走了这几步,竟让他有些喘。以前他在施工队打工时,gān再累的活也没这么喘过。吴宝刚满十八岁,是一生中身体最结实的时候。他勉qiáng冲玻璃里面的贝贝说:贝贝,我认识你。
贝贝很警惕的样子,仍用“枪口”隔着玻璃冲着吴宝,吴宝望着贝贝的“枪口”,虽然他知道那是只玩具枪,但他的浑身上下仍冷冰冰的。
贝贝说:你站住,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吴宝又冲贝贝笑了笑,果然他不再往前走了,往前走也没有路了,眼前就是那扇反锁上的玻璃门。他在台阶上蹲下来,这时脑海里绑架贝贝的愿望又一次qiáng烈起来。他又想到了医院过道里躺着的母亲,母亲快不行了,医生说要马上手术,手术费用要八千元。八千元对吴宝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在施工队打工的那会儿,包工头说好了,每月四百元钱,他在心里暗自算了一下,一年下来可就是四千多。可一年下来结帐时,包工头和他们算了一笔帐,除去吃饭钱,管理费,误工费(吴宝在施工时闪了腰,休息了九天)。这样一算下来,辛苦了一年的吴宝最后才拿到不足一千元钱。就是靠着这些钱把母亲接到了城里的医院,等检查完母亲的病,他这点钱早就没了,医生说母亲的肚子里长了一个瘤子,要治好母亲的病需要八千元。
八千元钱愁死吴宝了,肚子疼得母亲死去活来,母亲躺在医院走廊里,爹一声娘一声地叫。母亲的叫声又疼在吴宝的心上,他不能眼睁睁就这么看着母亲疼死,他需要母亲,就如母亲需要他一样。吴宝很小的时候,父亲下煤井里给人挖煤,结果井下冒水了,父亲被活活淹死在井里。吴宝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只剩下了母亲,他不能再失去母亲了,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要救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疼死。他给医生下过跪,哀求医生救救母亲。医生说:我们这是医院,不是福利院,拿不来八千,拿六千也行。
听了医生的话,吴宝就哀哀地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自己的耳光,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自己耳光,是嫌自己无能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哭过了,疼过了的吴宝,脑子里忽啦一下子就清楚了,他想到了绑架。他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情形,三五个人抢走一个人,然后打电话要几百万几十万元的钱,他觉得那些情节有些不可思议,要那么多钱gān什么,要是自己的话,有一千元就知足了。现在他觉得一千元已经不行了,要要就要八千元,实在不行就六千元。
他为了救母亲,他也要学着电视里那些人开始绑架了。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同伙,他不能绑架那些大人,他怕绑不来。于是他就想到了小孩。那天下午,他找到了一家幼儿园门口,结果他就看见了贝贝的母亲,和她那辆红色的跑车,那辆跑车太刺眼了,接着他又看见了贝贝。他想,能开这么好车的人,一定会有八千元钱。他刚开始跟着那辆红车跑,后来那辆车就消失了,最后他一路寻找,终于发现了这栋小楼前那辆红色的跑车。
这一带吴宝并不陌生,他在这里整整gān了一年,直到一栋栋小楼盖了起来,他才离开这里。母亲看病的那家医院离这里也不远,他打工时就发现了那家医院,当把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