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皇太子等离开都城长安的一行人,再加上紫禁队的五百护卫骑兵,共有两千人,这一人数与每年十月前往骊山温泉宫避寒时的皇帝与贵妃的行幸队伍人数相同。不同的是,到温泉宫的行幸路上都铺有华丽的地毯。蒙尘路上当然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更糟糕的是,晚上开始的倾盆大雨还下个不停,道路泥泞不堪。
六月十一日和十二日这两天不在宫城里的皇族们都被丢下不管了,不凑巧正碰上值班而待在宫里的官吏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工作结束了,却被关在宫里回不了家。
就这样,玄宗皇帝蒙尘的一行,在天宝十五年六月十三日黎明,从御花园西面的延秋门出发了。
如果发现皇宫人去楼空,敌人肯定会派出追兵。在这两三天之内,蒙尘队伍必须尽可能走远点。抬着皇帝和贵妃轿子的人一路小跑,朝衡和杨国忠骑的马也是一路奔跑着,午后,到了第一个驿站:咸阳的望贤驿站。
驿站都以长安的都亭驿站为据点,沿着主要街道每隔三十里设一个。还配有换乘用的马匹、驴子等,也有提供住宿的驿舍。
一行人没有携带食物,打前站的人应该已经在各驿站筹措好了,但这边打前站的人却没完成任务,他告诉驿站的人说,安禄山的军队肯定会尾随皇帝一行而来,于是驿站站长等人都害怕随之而来的灾难而逃走了。望贤驿站没有马匹,也没有粮食,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一大早就出发奔波而来的两千来人,从蒙尘的第一站开始就陷入了吃不到午饭的境地。
一行人想方设法到了附近的村庄,在那里弄到馅饼和荞麦面来充饥。
但是,尽管下达了严厉的禁令,担任护卫的紫禁队的部分队员还是杀了几匹备用马,烤来吃了。朝衡听说这事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大人,应该处罚吃马的紫禁队队员。这才是蒙尘的第一天啊,要不然就不能坚持到蜀地了。"
杨国忠嘴里嘟囔了几句,走开了。
傍晚,到达了当天的宿营地金城县。不出所料,县知事已经逃走了,但一行人被迎到寺庙,受到了僧人的款待。
晚饭后,众人在寺庙大厅里挤成一堆睡下了。在佛坛的里侧,和众人有段距离的地方,朝衡和皇太子在下象棋。紫禁队队长陈玄礼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
"远思艺逃走了。"陈玄礼用沙哑、装腔作势的语气低声说道。
远思艺身居内侍监,是宦官的主管。
"由他去吧,想逃的逃了倒好。"
说着,朝衡与皇太子相互看看对方。
"随从人员也有逃走的。串通在一起逃走的,约有三百人。"
朝衡静静地走出一个车,观察着皇太子的表情。太子的表情变了。
"秘书监,这……"
"不,还没到将军呢!反正夜长,等多久都行……啊,陈队长。"
朝衡回头看着紫禁队队长。
"两陛下、两殿下、诸王和皇室人员的轿夫、车夫有问题吗?"
"必须重新编组。"
"那就好。"
皇太子抱着胳膊,盯着棋盘,沉思着。他是在寻思着起死回生的一手以顶回朝衡的进攻呢,还是在思忖着今后的蒙尘途中有可能发生的各种不测事件呢?让人捉摸不透。可朝衡觉得,这种茫然正是太子的优点。
"其实,还有比远思艺和随从人员逃走更令人担心的事。"
陈玄礼的声音更低沉了。
"紫禁队里正弥漫着不满,甚至还有人说不愿意陪伴下去了。"
"管住这些事不是你的责任吗?"
"形势不稳。我当队长的时间还短……"
朝衡打断了他的话:"紫禁队队长,你搞错了吧?如果是那样一种事态的话,你不是应该先报告宰相,请求指示吗?你的上司是宰相啊!"
陈玄礼的头离烛光最近,受到朝衡的叱责,他的眼里闪过一种奇特的光。几天前,在皇帝的书斋里,被授命担任蒙尘护卫时,他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不满。朝衡不由感到,那不满与刚才的眼光表里一体。
"不满是直接针对宰相的。"
陈玄礼结结巴巴地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谄媚、巴结,窥探着太子和朝衡的反应。
"退下去!如果你对宰相不满,直接对他说。你是堂堂的紫禁队队长啊。"
朝衡瞪了陈玄礼一眼,他沮丧地起身走了。
第五部分 第149节:二十九、最后飘移的水滴(7)
皇太子下的一步棋出乎意料,一举扭转了棋局,朝衡扔出了手中的棋子。
十四日午后,到达了长安西面约140里的马嵬驿站,在那里进行了短暂的休息。去蜀地的路程遥无止境,毕竟将近2000里。但是,饥饿与疲劳已摧垮了这一行人。
紫禁队队员们铁青着脸聚集在广场上,一个人站在大石头上开始演说。
"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各位?有这样无情的吗?我们把妻儿抛在长安,自己还忍受着饥饿和疲劳。"
下面响起了嚷嚷声,就像巨大的风箱发出的声音一样。
又一个士兵跳了出来,跳到了石头上。
"你问为什么,我来回答。就是那个家伙颠覆了国家,他欺骗天子,让百姓受苦。给了安禄山起兵名义的也是那个家伙。我们不能再沉默了,这个敌人比安禄山更……"
"是谁!你不能说清楚吗?"
喊声四起。不只是紫禁队队员,其他随行人员也都加入到了人群中。
"审判杨国忠!"
终于指名道姓了。
官房长官闯进了首脑们的房间。
"叛乱,紫禁队发生了叛乱。宰相,他们说要审判您!"
杨国忠端在手里的茶碗停在了嘴边,不一会茶碗就抖动起来。
"他们说什么?!"
杨国忠大声问道。
"他们说天下大乱是您的罪过,情绪高涨,要杀您。"
"混蛋!"
杨国忠一瞬间两眼迷惘,不知所措。随即又要喝茶,但手抖得厉害,没端到嘴边就全洒了。
"那些混账东西……紫禁队是我的军队。陈玄礼在gān什么?混蛋……喂,秘书监,有这样操蛋的事情吗?"
说着,与朝衡目光相对,静静对视了两三秒。杨国忠猛地振作起来。
"混蛋!"
杨国忠抓起剑,冲了出去,朝衡也追了出去。
朝衡到达广场时,杨国忠已经把在石头上进行煽动演说的士兵杀了。
"你们到底受了谁的怂恿?脓包!窝囊废!给了你们护卫陛下的荣誉,可离开长安才第二天就弄出这样的事来,你们还是军人吗?"
五百名士兵一起向杨国忠伸出了拳头,喊着要杀他。
杨国忠脸色苍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一副无法想象的表情。
朝衡站在离杨国忠三十步远的驿舍门前,高力士和官房长官也跑了过来。
陈玄礼那家伙到哪儿去了?朝衡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结果看到他躲在远离人群后方的大杨树下,还有一个人在那里,是宦官李辅国。四年前,在兴庆宫朝议堂前,高力士受到bào徒袭击,朝衡为他挡住了bào徒。在宦官衙门内侍省里,势力得到发展的李辅国,受杨国忠和袁木的唆使,想要一举从高力士那里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