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把大人的一些事情写得既有趣又滑稽,夸大其词。说什么倩倩是大人的情人啦,等等。现在满街都传开了。不过,这样做都不是为了别人。"
朝衡吩咐赶车人赶车。
"街上有些什么样的议论,记者就会来报社告诉我。有人说,秘书监这样放dàng是做最后的挣扎。"
"嗯,是的,我是在挣扎。"
朝衡附和着。
"就因为是挣扎,才坐鲜红的马车。"
"但是,关键还在于……挣扎也没有用。杨国忠还有秘密的一手。白倩倩是被当作人质关押的;而对于大人您,说是还掌握着更厉害、更有决定作用的话柄。"
朝衡眼里掠过一丝紧张。
"他说掌握了我的话柄?"
"是的。在他看来,新罗王子和白倩倩的人质事件莫名其妙地被解决了。后来想以杀人罪控告真幸并逮捕他,但这一企图也失败了。所以他说这次不是要人质,而是掌握了您说过的一些话。这也许是一轮新的进攻。"
朝衡抱着胳膊,把视线投向对面的包佶,催他发言。
"我也和乌鸦意见相同。从人质转向话柄……果真如此的话,问题就复杂了。"
"但是,就算掌握了我说过的一些话,但那也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呀。"
朝衡闭着眼睛,合着在碎石路上奔跑的马车摇晃着身体,努力地回忆自己最近在朝廷上说过的一些话。自己所说的,确实是针对杨国忠的反击性言词,但那些话既算不上什么,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别一提的新言论。至于酒席上的话、与jì女之间调情的话,连想都没有必要去想。
"告诉你这件事的是什么人?"
"一个记者。他也是在街上听说的。说是好几个地方都在议论。这些话总让人感到不安。"
"也许是袁木为了威胁大人而散布的流言吧。"包佶说。
张鸠想在中途下车,被朝衡拦住了。
"这才到天门大街呢。在这儿下车太招人眼。你工作已经结束了吧。吃完饭再走。"朝衡仍然忐忑不安。
饭后,朝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话柄?其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呢?
他在装傻的同时时刻谨慎行事。敌人怎样理解倒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瞒住自己一方的人,此外还要巩固自己的势力。
在朝衡派中,也有人失望地认为:他毕竟是个日本人,遣唐使来接他了,很快就要回去了。他们认为现在他想得最多的也就是最后好好地享受一番长安的生活。人们的这些想法正好掩护了朝衡。他可以在暗中自由活动。
元宵节的宫廷大型晚会是欢庆活动的高cháo。茉莉如果巧妙周旋的话,杨家在宫中的势力将会受到牵制,宰相的动向也能一清二楚。被贵妃弄得神魂颠倒的玄宗,通过茉莉天生的开朗和机智,如能让他恢复对政治的热情,哪怕是百分之一,就可以让他认真关注大唐的未来。
掌握着宫廷社jiāo的人将掌握国家的中枢。对于大唐这样一个发展成熟到顶了的帝国来讲,情形尤其如此。宫廷沙龙是决定帝国行情的地方,可是由谁来给行情定价呢?真正可靠的力量并不一定总是取胜,有时反倒是伪善、流言、假情报、丑闻掌握着支配权。茉莉将会越过一座危险的桥,这已是明摆着的事了。
朝衡坐在大紫檀木书桌边,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书柜里的桐木信盒上。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拿在手里。这里收藏着茉莉的来信。
茉莉的信总是散发着清香。
朝衡打开几封信,开始读起来。
信中写着丈夫汝阳王滑稽的饮酒情形。
"丈夫只要看到装有酒曲的车,嘴里就会淌口水。他一直后悔没能把他的封地换到酒泉那个出酒的地方。"
第二部分 第47节:九、被盗的信(2)
信中既有真爱永不变的誓言,也有对皇族们的腐败和无知的愤慨。
以硬骨气节和廉直而广为人知的宰相张九龄,在皇太子的废立问题上受到李林甫的谗言攻击,被相信谗言的玄宗流放到荆州,不久撒手人寰。茉莉对此极为悲愤。玄宗随即又将儿子寿王的妃子杨玉环夺过来,成了自己的宠妃。在信中,茉莉将皇帝称为野shòu。
读着这些信,朝衡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这些信使他不得不回忆起自己当时写给她的信里的内容。张九龄的下台,作为官僚jīng英的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失望和挫折的痛苦。他将自己的感受写信告诉了茉莉,那是些过激而危险的言辞。
尽管不愿想起这些事,但自己的信一旦落到敌人手中,哪怕是14年前写的,也会像炸弹一样危险。
传言中所说的杨国忠暗藏一手,掌握了决定我生死的话柄,到底是什么呢?莫非就是……虽然尽量不去这么想,但话柄和书信还是联系到了一起。
朝衡急忙换好衣服,吩咐备马,并叫来真幸。
"马上出去,是秘密行动。真幸,你离我身后二十步左右,如果有可疑的人的话……"
"杀了他吗?"
"设法让他不能尾随我就行了。"
"明白。"
真幸也马上准备起来。他穿着白裤子,披着深蓝色羊毛外套,一副波斯人模样。
位于安兴坊的岐王府离朝衡府并不是太远,但朝衡还是打算绕一大圈。他骑在马上,穿戴颇像一个手艺人,骑的也是用人们骑的鹿毛色马,没人会想到他是秘书监。尽管这样,他刚一走出府宅那长长的围墙,就有人跟上。
那个男人夹在真幸和朝衡之间。他没注意到真幸。
朝衡顺着天门大街向南行,穿过皇城的衙门街,进入朱雀门。真幸不知到底要去哪,从大街转进坊门,在复杂的胡同中钻来钻去。转了一阵,朝衡举起左手暗示,真幸便将马刺往马肚子上一扎,从后面接近了那个男子。然后狠狠地将鞭子抽在对方马的屁股上,受惊的马前脚高高抬起,立起来,那男子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终于重新坐好后,便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
"又是你,倭奴!"
"怎么,是你?!"
那男子是紫禁队员,是在金鱼曲与真幸格斗的一个。
恼怒的男子被真幸纠缠住,失去了跟踪的目标。
"你给我记着!"
那男子说完,勒紧缰绳,试图追上去。真幸迅速绕到他的前面,抓住他的马嚼子。
"放开!你要不放开……"
"不放又怎样?打一架?"
真幸说着,从正面盯住了他。
"你给我记着!"
那男子掉转马头跑了。
为了找到朝衡,真幸在胡同里转悠。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便打道回府。
"凡是能引起回忆的东西,我都珍藏着。"
"是的,上一次你已说过了。但为慎重起见,请你还是再看一遍。"
"知道了。"
茉莉走进卧室。与朝衡有关的纪念性东西,都收藏在衣柜玻璃架上的银筐里,书信则放在里面的螺钿信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