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夫妇也走了过来。和高力士也有十二年没见面了。茉莉的堂兄、皇太子李亨，几位王子和公主也停下脚步，加入到茉莉和杨家三姐妹的谈笑中。彼此都非常怀念对方。
朝衡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来。茉莉偷偷地看了看他那不安的面孔，给他递了个眼色：哎，你担心什么呀?我应付自如。
朝衡正要把包佶和真幸介绍给茉莉，这时宦官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
"皇帝陛下、贵妃娘娘驾到!"
所有的人都像被推了一下似的站了起来，注视着门口。
此时已是傍晚，所有的银制蜡烛台上都点上了蜡烛，长长的火焰闪闪发亮，有些晃眼。不知什么时候，沉香代替了白檀木发出的香味，弥漫到了整个大厅。沉香是预先溶进到蜡烛里的。
茉莉没能抑制住心里的悸动。她曾私下骂皇帝是野shòu，发誓再不见他。宫中一别就是十二年。即便是叔叔和侄女的关系，但这样长时间的不联系，总归让人觉得不快。茉莉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这时，她听到了有些熟悉的、绢靴轻轻摩擦地板的声音。
"是他。"
睁开眼时，皇帝已出现在门口。全体跪下。茉莉慢了一点，独自立在那里。她和玄宗目光相对。皇帝胡子、眉毛都白了，两颊下垂。他没有认出茉莉来。
"他已经上了年纪。"茉莉低声说着，跪了下去，心里的不安加剧了。
热情充满了玄宗开元之治的后半期。茉莉那婀娜的身姿本该是这热情中的一部分。在弟兄中，玄宗最喜爱岐王，也是开元之治派政治家的有力支持者。玄宗的女儿是年轻政治家们追逐的偶像。虽然时隔十二年，但皇帝没能一眼认出侄女，这恐怕不是一个好开端。
皇帝身后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着清逸艳丽的玫瑰色衣服，身上散发着香味。
茉莉抬起头，注视着她。杨贵妃轻轻拖着衣服，目不斜视，但却朝众人给以同样的微笑。她踏着皇帝落在"霍斯卢之chūn"上的影子，朝龙座走去。玫瑰色的衣服是扬州风格，胸部和肩部开口较大，露出丰腴的胸脯和白皙的肌肤，在灯火照耀下，犹如水灵灵的白桃一样散发着光泽。
第二部分 第55节：十、元宵夜深沉(2)
大厅里满是窃窃私语和赞叹声。
皇帝和贵妃刚坐下，众人便就排好队，准备拜见。首先是皇太子李亨和太妃上前，祝贺皇上在位期间举国繁荣和太平。
按照顺序，不一会儿茉莉来到了皇帝面前。
"非常想念圣上!我是岐王之女茉莉，恭祝陛下心情舒畅、快乐。"
茉莉的声音微微发抖，玄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出yīn沉的表情。茉莉呼吸都快停止了，但还是竭力打起jīng神，以无比的怀念和亲情看着皇帝。但玄宗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显示出一种立即就要命令宦官用马蹄踩死这个女人的目光。
玄宗希望被人看作是一个公正的皇帝。但他一旦为个人的愤怒所控制时，便会表现出异常的冷酷来。很久以前，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玄宗邀请周边诸国使节来参加宴会。操办宴会的礼部某官尽心尽力，结果宴会办得很出色，玄宗心中大悦。这位官吏希望高升，请求皇帝的亲信转达自己的想法。
"知道了，你马上告诉他，要他明天到玄武门来。"
亲信把这话转告给了这位官吏，此官大为高兴。而就在同时，皇帝则向守卫玄武门的近三卫兵下达了命令，"如果此官来了，就用马踩死他"，并禁止传话人再进宫。
玄宗的这种做法让人惊愕，从而产生敬畏。
请求皇帝息怒吧!茉莉一边向天祈祷，一边注视着玄宗的眼睛。眼角不由得湿润了。
"是茉莉吗?多久没音信了?"
声音有些像父亲岐王。
"对不住陛下。"
茉莉抑制着，不敢放声大哭，顺势跪下来。玄宗伸过手，茉莉双手捧住，手背上竟有无数的褐色雀斑，已是老人的手了。
茉莉捧着玄宗的手也就两三秒的时间，但她还是从那颤抖、微热和气味中准确地感到了皇帝气力的衰微。那并不是单纯的肉体上的衰弱，而是决断能力退化了的独裁者的腐臭。
茉莉又跪在了杨贵妃的面前。
"贵妃殿下，问候迟了。在失去夫君后的服丧期间，我一点外出的力气都没有。"
"也还包括我的缘故吧?"
贵妃说着，用小扇子遮着嘴，微微笑着。茉莉对贵妃的天真和直率感到有些吃惊，不由得重新打量她。
"怎么又突然心情一变，决定走出来呢?"
四周的人屏住呼吸，听着两人的对话。
"父亲命令的。父亲在我的梦中责备我性情倔qiáng。"
"是岐王吗?"
玄宗探过身子。
"父亲还吩咐我，代他问候陛下和贵妃。"
茉莉是突然想到搬出父亲来的。做梦自然是假话，但说的话却是真心的。贵妃向茉莉伸出了手。
在队伍后面看着这一切的朝衡，不由得陷入了一种绝望。
他的绝望如同茉莉捧着玄宗的手时所嗅到的腐臭味一样。从茉莉为拜见皇帝而走到前面的那一刻起，朝衡就一直观察着玄宗目光的变化。
认出茉莉时，玄宗开始是不快的表情，随后慢慢变得温和起来，最后涌出了想念侄女的亲情。但变化也仅此而已，皇帝眼中也许再也释放不出对统治和政治充满热情的光芒来。
一个衰亡下去的老人，一味地迎合着一个处在最佳年龄的女人。历代皇帝中有过这样的事吗?
皇帝可以愚昧，但不可以恋爱!后宫粉黛三千，可随意享受，一个换一个地宠爱。也可以把她们当礼物一样地送给臣子，像羊一样地宰割，但唯独不能落入情网。
玄宗想的只是在余生中，把一切都给予杨贵妃。他可能就是为了这场恋爱而死死抓住皇位的吧?对于杨国忠来说，这是最理想的。
朝衡来到皇帝面前。关于日本遣唐使，玄宗问了几句。同往常一样，照例指示说，要尽量考虑给清河等人所能给予的名誉官位。突然，玄宗压低声音问道：
"茉莉来这里，朝衡，是你的安排吧?"
朝衡没有作声，目光朝下。朝衡一阵冲动，真想抓住皇帝，摇着他的肩膀大声道："是的，陛下，请清醒过来吧!"但终究没有喊出。由于这一冲动，他的绝望反而加深了。
拜见结束后，桌子上摆上了果酒。元宵夜的晚宴上没有食物，只有薄酒。晚宴后众人将到被千万只灯笼照得如同白昼的大街上去。
"阿米那儿的那块于阗产的紫玉石，你们知道后来怎样了吗?"一位高官夫人神秘兮兮地打听着。
"我想把那块石头做成女儿出嫁时用的发钗。我每天都去找阿米，但他坚持说那是装饰店铺用的，无论如何也不卖给我。"
"我听说那块石头已经让一个叫刘小秋的女人买走，jiāo给了梅花曲的工匠。"
"刘小秋!她是什么人?"
杨国忠在接受将军和大臣们问候的同时，也清楚地听到了刘小秋的名字。他低声对身边的袁木说："快到范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