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巧妙地说动了高力士大人呀。"储光羲说道。
"他是个宦官,但不是个一般的宦官。玄宗继位初期、太平公主派发动政变时,他率领近卫军镇压了政变头目,平息了叛乱。他当时的那种霸气现在好像又回来了。"
"今天晚上他会好好享受一番吧。不过,言归正传。杨国忠虽然掌管着中央军,但皇太子直属的六率府三万人马和高力士麾下的北衙禁军一万人如果合在一起,结成反杨国忠战线的话,那杨国忠也不敢如此放肆吧。"
"是啊,我的卫尉寺有六千士兵,还有六百名骑兵队员……"
"在御史台方面,我有两千武装侍卫。"
"此外,还有郭子仪的五万人、颜真卿的三千人。而且他们都是雇佣军中的jīng锐。这些事,你可在适当的机会添油加醋地讲出去。"
储光羲一脸诧异。
"譬如这样说,好像另有一股政治、军事势力汇集到了一起。这股势力处在北方的安禄山和宰相杨国忠的势力中间,等等。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到宰相的耳里。这对他将是个相当大的压力。他的动向也应该会变得极容易看清……"
马车篷上传来声音,好像是只大鸟落在了上面,朝衡停止了说话。天窗上响起了三下轻轻的敲击声,朝衡点点头,打开窗户。一个黑影突然闪了进来。储光羲的手伸向了剑柄。
"储大人,不要慌张,是我手下的人。怎么样?"
jīngjīng儿在朝衡耳边低语了几句,朝衡绷紧了嘴唇。jīngjīng儿又风一般地离去了。
"那帮家伙向安禄山派去了刺客!是五号派出的,已经有十多天了,该到范阳了。"
"刺客!是谁?"
"刘小秋,是个女的,难对付的人。"
马车进了朝衡府的大门。
朝衡刚一下车,真幸就从曲廊那边跑过来。
"长官,您别惊讶,出大事了!"
真幸抓住朝衡的手,把他拉进大厅。
"怎么啦?喝醉了?节日之夜喝醉倒也是没办法的事。别弄什么事吓我呀。"
"但还是要吓一跳的。"
院子里挂着二十多个大灯笼,闪闪发光。大厅里的所有烛台都点上了蜡烛。朝衡看到新罗王子和高良等人在大厅里。再仔细一看,一个贫穷模样、老太婆似的女人站在其中。
"主人回来了。"李chūn对那女人轻声说道。
"这个女人是谁?"朝衡冷冷地问道。
女人浑身发抖,真幸脸色苍白。李chūn和张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您问她是谁,大人,这个人就是阿翼和阿翔的母亲,您忘了吗?"
真幸的声音在发抖,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我没忘。就因为我平时关心不够,羽栗的妻子可能已经死了。我能忘吗?"
"可能已经死了?!……您好好看看她的脸,不是跟阿翔一模一样吗?"
那女人想逃走,可被椅子脚绊住,跌倒了。真幸慌忙把她扶起,女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真幸,把这个女人放了。今天已经晚了,给她喝点热水,让她睡在用人的房间里。"
"什么?可这个人确实说出了阿翼、阿翔的名字。喂,乌鸦,你听到了吗?"
张鸠耸耸肩。
朝衡说道:"真幸,你冷静点,这个女人不是羽栗的妻子,这点我很清楚。"
真幸垂下了头。张鸠战战兢兢地插嘴道:"这个女人叫阿燕,前不久我才让她卖《无声报》的年历。她没有亲戚,不是真幸说的那个女人。我刚才受他的影响,心想还会有这等事吗?也跟着过来了。"
"你那里还印年历吗?"
年历为国家专卖,属秘书省管辖。张鸠搔着头,一脸糟糕的表情。
真幸还不死心,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朝衡。
不知怎么回事,真幸对这个发抖的、可怜的女人尊敬得不得了。他告别母亲和尊为兄长的阿翼和阿翔,来到这遥远的大唐。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的这种孤独和寂寞转移到了这个失明的女人身上。
"我说了好几次,这个女人长得跟阿翔一模一样。这还不行吗?您看看这封信。"
真幸把阿翼和阿翔写给母亲的信递给了朝衡。
"请看这个。刚才我读这封信时,她哭了。"
朝衡看了信,说道:
"真幸,好好听着。前几天,我看了羽栗吉麻吕托你带来的信,知道他的妻子后来怀了身孕。第二天我就尽最大努力,又作了一次调查。"
真幸两眼放光,抬眼看着朝衡。
"我派人对金鱼曲周边的住户逐个进行了调查。那一带住户换得很频繁,又是个贫民窟,没有一个人知道羽栗。而且在十年前,那一带被烧得jīng光。火灾发生在十一月末的深夜,人们都熟睡了。当时刮着大风,火势很快就蔓延开了。据说住在那里的人有一半,约三千人都烧死了。明白吗?现在在那个地方已找不到羽栗妻子曾住过的踪迹了。说不定在那次火灾中已经烧死了。当然,读了这样的信,我也希望她还在什么地方活着,我希望这是真的,但这种希望和眼前这个卖年历的女人完全是两回事。你这是把梦想和现实随随便便地联系在一起。这样的话,你在这个国家是生存不下去的。"
第二部分 第61节:十、元宵夜深沉(8)
真幸擦了擦眼泪,轻轻地把卖年历的女人扶起来。
"阿姨,对不起你了。今晚你就在这里暖和暖和,休息一晚再走。"
真幸仍沉浸在感伤中,没有清醒过来。
"大人,吵着您了,实在抱歉。"
"没什么,这也说明了你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朝衡说完便独自到院子里去了。
亮堂堂的灯笼的光刺着他。他突然焦躁地大声叫来用人,要他们立即把灯笼熄灭掉。
灯火熄灭,黑夜笼罩了院子。幽深的天空出现在头顶,点点星光飘落下来。
一瞬间,朝衡不知道了自己的所在。
之后,突然问自己:羽栗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但没有想起来。
他本来没有必要叫得出一个随从人员的妻子的名字,他没有那样的习惯,所以一时想不起羽栗妻子的名字也不是什么怪事。但对他来说,这件事还是个冲击。他拼命地在记忆中搜索着。
"对了,叫阿jú。吉麻吕那小子和那女子亲近时,常常高兴地朗诵陶渊明的诗。"
"采jú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叫阿jú,jú花是美丽的。"朝衡似乎听到了羽栗那起劲的声音。
"阿倍大人,真是窝囊。为什么夫妇、母子不得不这样分开?为什么天子不恩准?"羽栗诉说着,声音仿佛是从肺腑中发出来的。
朝衡回过头叫了真幸。
"你知道阿翔他们母亲的名字吗?"
"不,不知道。"
"叫阿jú。"
"阿jú?好漂亮的名字。大人,我还不死心。也许说不定在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