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但自己都觉得那想法太过奇异,不由得笑了,也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的想法就是,躲在朝衡背后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年轻人?
如果把朝衡阵营正悄然等待着的邯郸大会也考虑进去的话,可以说杨国忠的猜测对了百分之一。
但是,参加掌握着大唐帝国命运的邯郸大会的一位重要成员,居然是一位刚满二十岁,且踏入大陆不到一年的外国青年,这到底又有谁能想到呢?
"朝衡傻瓜。"
鹦鹉一看到朝衡就叫道。
茉莉最终未能让鹦鹉丢掉这句话,不过她也不再斥责鹦鹉了。那吵闹的、像宦官叫唤似的叫声,现在听起来,倒令人有一种感怀。
"毫无顾忌地、堂堂正正地、穿戴整齐地从府上的大门进来,这还是第一次,不过也是最后一次。"
"不要说了。"夫人边说边带着朝衡往园子那边走。
夏天的阳光洒满了园子,园子里开着石榴花、夹竹桃花和蜀葵花;水池里的莲花散发着微微的清香;在各色各样的花上,凤蝶优雅地画着道道曲线飞舞着,蜻蜓则直来直去地飞着。
两人显得怯生生的,话语不多。
朝衡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给茉莉讲了前天晚上清河大使一晚未归,引得众人大为不安的事情。
"是怎么回事呢?"
"还是不愿意和亲近的南曲女子分手啊。"
茉莉的表情一下yīn沉了下来。
"要分手了吧。"朝衡没有回答,而是改变了话题。
"真幸出发了,我现在后悔jiāo给了他一件太重要的任务。对他来说,这个任务太重了。"
茉莉回过头,微笑着说:"他没有问题,年轻就是力量。你渡海来到这里时,是多少岁?"
"十六岁。"
夫人的表情好像在说:想想你自己不就得了?
"陛下第一次上战场是十五岁。"
刚转出松林中的小路,朝衡不由得又停下脚步,吃惊地回头看着茉莉。
"那不是小王吗?"在菜园那边,一个年轻女子混在几个gān活的男仆中。
"是的,就是偷信匣的那个小王。"
朝衡有些不解地歪着头。
"这是最近的事,那孩子因害怕自己所gān的事,想从袁木那里逃走,结果被抓回去,遭到毒打。后来被卖到北曲的一家便宜的青楼里,因不堪忍受折磨而逃了出来,倒在了常乐坊的田野里。幸好我家老总管从那里经过……现在已完全悔改了。她的情况已告知了她的父亲。"
"那太好了。"
在即将离去之际,听到这样的话,朝衡觉得像收到了好礼物似的,烦躁不安的心居然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在快到菜园子的地方,朝衡转过了身。
第四部分 第99节:十七、夏天的蜘蛛丝(3)
"小王就不必见了吧。"
二人又折回松林中的小路上去了。
朝衡慢悠悠地给茉莉讲着即将去告别的那些人的事情,对他们的回忆和留念,但一点也没谈到他们所gān的那该遭上天惩罚的事,也就是政治方面的那些事。
茉莉伸手折了根松针,一边走着,一边用松针不时轻轻地扎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对朝衡后面所说的话早已心不在焉。朝衡叫了她一声,她吃惊地抬起头,眼圈红肿,即刻要哭起来似的。
"你不停地在讲别人的事,可要分手的是我们二人啊。"
"这样也好,可以分散注意力。"
他们拐进了另一条小路,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出现了,直指天空,无数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着。
"这些树叶全都huáng了的时候,你就到日本啦。"
老总管缓缓地出现在前面。一看到二人,便深深地作了个揖。
"老大爷好啊。我马上要去日本,麻烦你明年还给夫人种些漂亮的牡丹花。"
"去了日本再回来要多长时间?如果骑费尔gān纳的骏马去会怎么样?那些马是不知疲劳的。要十天呢,还是一个月?"
"老大爷,骑马是去不了日本的。要坐船去,要过海。"
"huáng河和海哪个更宽?看得见对岸吗?"
"老大爷,您是真的不知道海吗?"
"知道啊,水是咸的吧。"
老大爷再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远去了。
西斜的太阳把园子一带染成了金huáng色。
茉莉迷茫地望着透明的天空,好像被晃得睁不开眼似的。突然,她发出吃惊的喊声,抓住了朝衡的手腕。
"你看!瞧,空中飘着好几根蜘蛛丝,看,还金灿灿地发光。"
朝衡抬起头,顺着茉莉所指的方向望去。
出生不久的小蜘蛛,在空中放着丝,垂在丝的端头向远方飘去。
"两个人能一块看见这样的情景,即使分得很远,也肯定能再见面的,您绝对能回到这里来。"
茉莉那可爱的表情美丽无比,就好像不属这个世界似的,这打动了朝衡,他不由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
第四部分 第100节:十八、踏上旅途的我们(1)
十八踏上旅途的我们
遣唐使送别宴会由宰相杨国忠主持,在大明宫麟德殿jú花大厅盛大举行。
玄宗皇帝未出席。
随着出发日期的临近,到朝衡官邸来惜别的人络绎不绝。
新罗王子紧紧握住了朝衡的手:"您能赴日本,对我们新罗来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您能说服日本的掌权者认识到,对新罗国采取qiáng硬政策是何等的愚蠢。如果您遇到意外,需尽快离开日本时,请找这个人。他可以迅速安排您逃到朝鲜半岛。我已对国内发出了指示。"
王子递给朝衡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近江国蒲生郡蒲生寺,住持金礼信"。
朝衡点了点头,将内容记在脑子里,当即把纸片撕碎扔掉了。
自六世纪前半叶新罗国建立以来,由于不断感受到来自日本的压力,便以各种名义向日本派出间谍,打探日本的国情。其中尤以装扮成僧人来日者居多,他们秘密往来于若狭湾和半岛南部之间。
如果经过新罗国的话,将最安全最可靠地从日本返回大唐。
七月二日,告别长安的一天终于来了。
从夏天到秋天,长安多雾。
长安位于关中盆地中央,南面有横贯东西的秦岭山脉。秦岭的主峰为太白山,高3767米。从北向西,波涛般起伏的huáng土高原绵延不断。湍急的huáng河从正北方向汹涌而下,在这里突然转向东方。在向东转弯的地方与从西面流过来的渭水相汇,那迸起的水珠便是大雾的来源。
出发这天,笼罩着沉沉的晨雾。
在门前,男仆、女仆、老总管、燕子阿姨、家jì等穿着单层绸衣,挥泪相送。
出了城,来到横跨灞水的灞桥上,王维、储光羲、包佶、李chūn、张鸠等人站在浓雾中与他惜别。
王维拆下小柳枝,赠与朝衡,这是祈求平安无事的习惯做法。遣唐使们手里拿着柳枝,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