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出门上了轿,急性子上了马,头前引路,轰散闲人,一会儿的工夫就出了城了。一出城,糟啦!城外有条护城河,河上有桥,那天正赶上是集,出城进城的车马挺多,桥上卡着车了,得半天才能疏散开。知县从轿子里往外一看:“哎呀,这么多车?这得多半天才能过去呀,讨厌!”急性子一听,老爷在轿子里发脾气了,一声没言语,翻身下马,靴子脱下来,袜子扒了,长袍往起一掖:
“老爷,您下轿!”
“gān吗呀?”
“咱们别等了,gān脆我背您过河。”
“行吗?”
“老爷您来吧,没错儿!”
县官也怕误了公事,背就背吧!急性子把县官往起一背,嘴里还说句吉祥话:“请老爷高升!”唏哩哗啦下了河。越往当中走水越深,急性子还怕老爷这两只靴子沾上水:“请老爷再高升。”他使劲一颠,再往前走。“请老爷还得高升。”又用力一颠,县官骑在他脖子上了。急性子倒高兴了:“老爷,您瞧这多好啊,不但靴子湿不了,而且更稳当了,不扶着也能走啊。”
走来走去走到水深的地方了,县官拍着急性子的脑袋说:“急性子真有用,回头迎接完了上差,一点儿事不误,回衙我赏你二两银子。”
“谢谢老爷!”这一谢不要紧,咕咚把县官给扔河去了。县官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顺着脑袋往下流水,差点儿淹死。
“急性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谢赏啊。您不知道我是急性子吗?”
“就是急性子,也没有这么急的呀!你等过了河再谢嘛!”
“是啊,您不会过了河再赏吗!?”
“得啦,别费话啦!都成水耗子啦,怎么迎接上差呀?赶紧回衙门换衣吧!”
“老爷,我再把您背过去。”
“全湿啦,还背什么劲儿啊!gān脆,咱俩儿一块儿过去吧!”唏哩哗啦,县官自己回去啦!
知县回到衙门时,一进门吓了一跳,只见慢性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愣。赶紧过去问:
“慢性子,你在这儿gān吗哪?”
“哎——没gān吗,我在这儿想事哪。”
“你想什么事呢?怎么不哄着少爷玩啊?少爷呢?”
“少爷啊?您问哪个啦。”
“问哪个,大少爷呢?”
“大少爷呀,上学去啦。”
“二少爷呢?”
“二少爷呀,别提啦。”
“怎么啦?”
“掉井里头啦。”
“啊!掉井里你怎么不赶快去捞啊?”
“还捞什么劲儿啊!已经半天啦。”
“啊!快捞,快捞!”
等把孩子捞上来一瞧,已成大肚子蝈蝈了!县官急得直跺脚:“真倒霉!我们怎么单用你们这号人呢?用个急性子,为谢赏把我扔河里头;用了慢性子,少爷掉井里半天啦,他还跟我闷着呢!别愣着啦,账房来人哪!拿五两银子快给二少爷买棺材去。”
买棺材谁去呀?也就剩下那个爱占小便宜的了。爱占小便宜的过来讨好地说:“老爷,这个差使该我去了,我买东西准便宜。”
“甭费话!人都死了,还讲什么便宜!快去!”
爱小便宜的拿着五两银子直奔棺材铺,一进门,大声问道:“掌柜的,你们这棺材怎么卖呀?”
掌柜的走过来很客气地答道:“您要多大尺寸的?”
“小的。”
“小的您瞧这个,三尺六的卖三两五,这二尺九的三两。”
爱小便宜的不解地问道:
“掌柜的:三尺六的三两五,二尺九的怎么卖三两?你是不是记错了,应当二两九吧!”
“棺材铺让大不让小。”
“给二两行吗?”
“棺材铺不还价儿。”
“不还价儿,谁花钱买小的呀?小的没有大的上算。”买棺材还想着上算呢!
掌柜的说:“图上算您就买大的。”
“当然买大的。多花五钱银子,还多着好些木料哪!给你五两银子,找钱。”
掌柜的接过银子去找钱。古时候找钱很麻烦:掌柜的得上柜房开银柜,用戥子称,才能找钱。掌柜的一进柜房,爱占小便宜的一看四下无人,把那个三尺六的盖打开了,拿过一个二尺九的放在里边了——大棺材装小棺材——然后把盖儿盖上,站在一边,没事似的等着找钱。
掌柜的把钱找回来:“我打发伙计给您送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吧。”爱占小便宜的不敢让别人送,因为里边有个小的,怕露了馅儿,自己背起棺材走啦。
回到县衙,把棺材往地上一放:
“老爷,您看这个怎么样?才三两五,您说便宜不便宜?”
县官这份儿气呀,心说:人都死了,还在乎便宜不便宜!一瞧这口棺材就一皱眉:“唉!你真废物,买这么大的棺材gān吗呀?”
“老爷,您说这口棺材个儿大呀?不要紧,这里边还有口小个儿的哪。”他打开大棺材盖,把小棺材拿了出来。
县老爷更火儿啦:“你gān吗买两口棺材?”
“老爷,这小的不是买的,是我偷来的。”
“混帐!你偷这个来gān什么用?”
“老爷,这叫作‘闲了置,忙了用’,您别看现在没用,等大少爷死了,咱们就省得再买啦!”
第4章 借火儿
解放前,在北京城外河边有一棵小歪脖儿树,有一个人上吊自杀了。在那个年头儿,是人吃人的社会,一团黑暗,倒真是鬼世界。这个人生活困难,借了一点儿高利贷,利滚利越来越多,还不了。债主找他bī命。白天债主对他说:“你穷骨头打算赖账啊?甭说你活着,你就算死了,连你的魂儿都得还我的账!”这个人被债主bī得实在没路可走,就在河边儿上吊自杀了。
这天天快黑了,官府准备第二天摘下来验尸,验尸以前应该是死尸不离寸地,这天晚上就归打更的王三看管。王三想:我得想个法子,别让走路的不留神给撞下来。他就在附近的杂货铺儿要了一根鞭,一根香,点着以后给死人插到手里,心说:这回就没关系了,谁走到这儿一瞧,这儿有火亮儿,就不往他身上撞啦。王三自己弄了点儿酒,在对过儿一个大门道的台阶上一坐,手拿着酒壶自言自语:“我说兄弟,咱们素常都不错,有什么事找找穷哥儿们哪,能叫你难住吗?你这么一来,谁心里好受?这才叫酒入愁肠啊!”吱,喝了一口。“你喝这个。啊,你不喝?我替你喝。”吱!又一口。王三把酒喝完了,也搭着心里烦,打上盹儿啦。
从那边走来一个人,想抽烟,一摸,没带火柴。正好走到河边歪脖子儿树跟前,看见火亮儿,他想跟这个人借个火儿使使。但是,借火儿抽烟也有个规矩。比方说,要跟对方借火儿,先不瞧对方这人,等对着了以后,拿烟让人,这才瞧对方:“您抽我这个?”这个人也一样,他先没抬头,直奔火亮儿走过来。他当时也蒙住了,谁黑更半夜的拿着香头儿在这儿站着?“行个方便,我使使您的火儿。您抽我这个……啊?!”心说:是你呀!一看那个人,敢情吊着哪。当时他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大啦,头发刷地一下子就立起来啦,两腿一下子就直啦。为什么把他吓得这么厉害哪?原来这小子就是那放印子钱的。心想:哎呀!他真让我给bī死了,这他还能饶得了我呀!他把烟也扔啦!但拿香的手却攥死把了。敢情人要是真害了怕,你要跑都跑不动了,腿自然而然就沉了。他举着香噔、噔、噔往前走,这时候打更的王三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瞧,香火头儿突、突、突直往前走,心里说:哟!走了?你走了我怎么jiāo差啊!这可不行。死尸不离寸地,你跑哪儿去我也得把你弄回来。王三就在后头追,又正赶上他趿拉着两只鞋,在后边踢啦趿啦,前头那个一听,更害怕啦,心想:我的妈呀!他下来啦!原来他以为上吊的那个人下来了,更跑不动啦。王三追到这个人身后,一伸手,抓住他的脖子。前间这位“呕”的一声被吓死了!王三把他往回一带,这手一托他后腰,把他举起来啦:“好小子,你跑到哪儿去我也得把你弄回来,等着明天验尸,死尸不离寸地嘛!我还给挂这儿。噢?这儿还有一个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