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1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尚不宜于初步的读者,此外则因时代关系,甲骨钟鼎文字的材料未能利用,

  亦是可惜。现在似乎可以像斯密士著那小册英语(TheEnglishLanguage)的

  样子,分几章来讲,或依六书,或照语类,深入显出,触类旁通,迤逦说来

  便自有佳趣,不要怕损了学者的“纱帽翼子”,但求得童蒙的一顾,此事便

  不白做矣。《蒙求》中收止字,此本是足趾,只有小篆,已不甚似,此处即

  应不客气的照甲骨文写一个脚八桠子,以此为本而讲到步,由此而陟而涉,

  与陟相对的降,辶从彳从止,便牵连到行,及出亦从止,各从倒止,意即是

  格,而客字也跟了出来,这样的安排,在内行人的手里,运用丰富的材料,

  大抵可以写成一章通俗而充实的文吧。不过话说到这里,要紧的还是须得人

  来写,这却又须得不但是专家而且还要肯做这利他的工作的。从前曾经对故

  友烨斋提过几次,他总是说原则上赞成,因病不能写,现在难道可去电灯柱

  上贴广告么,也只好这样说说空话,表示一种漠然的希望罢了。或曰,何不

  自己来动手?庄生说得好,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矣。

  □1940年作,1944年

  1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药堂杂文》

  教童子法

  王菉友著《教童子法》一卷,附《四书说略》后,虽只十三纸,却颇有

  jīng采语,即使未能上比古人,亦足与张香涛《輶轩语》竞慡矣。如云,“学

  生是人,不是猪狗。读书而不讲,是念藏经也,嚼木札也。”又云,“小儿

  无长jīng神,必须使有空闲。”均清楚慡利可喜。又谓作诗文必须放,放之如

  野马踶跳咆哮,不受羁绊,久之必自厌而收束矣。此则可通于文艺制作,尤

  有见识,非平常为父师者之所能知矣。

  《四书说略》虽多为作时文而设,亦多有隽语明通语。有一处云,“古

  人带经而锄,樊迟何故学之,即学之又何用请之?请之者,浮海之意也。”

  案李氏《焚书》卷三,《卓吾论略》中云,“年十二,试老农老圃论,居士

  曰,吾时已知樊迟之间在荷蒉丈人间,然而上大人丘乙己不忍也,故曰小人

  哉樊须也,则可知矣。”上下三百馀年,意见暗合,此亦难得而可贵也。山

  东学者似特别多情味,不佞所喜者有三人,即桂未谷、郝兰皋与王菉友是也

  □1939年

  4月

  15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李越缦诗

  《白华绛柎阁诗》十卷,光绪十六年刻,而印书似不多,市价乃踊贵。

  近年杭州抱经堂朱氏书肆觅得旧板,重印行世,字画完好无缺,且卷首多有

  平步青撰传一篇,尤为可喜,可见新印本有时亦较旧者为胜也。传后有自记

  八行,中有云:

  君尝言文非予所长,最为知己。自闻恶耗,雪涕沾衿,即思为诔及

  哀辞,以舒四十五年同案之悲,苦不成一字,江南老尚才尽,况不通如

  予乎。

  语颇诙诡,李君如地下有知,亦当gān笑,平步青这样写了,王继香亦遂刻在

  诗集里边,都不愧为达者,俗人便不能知道这些,以为不雅驯,乃抽去不印,

  如不是此次旧板新印,我们将不知有此一回事矣。甚矣,俗人之误事,而旧

  书之后印本亦有时会有用,不可一笔抹杀也。

  □1939年

  4月

  27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戊戌秦稿

  阅麦仲华所编南海先生《戊戌奏稿》,颇有见识,六月“请禁妇女裹足

  摺”中尤多佳语,如云:

  扶chuáng乃起,倚壁而行,富人苦之,贫家尤甚。亲操井臼,兼持馈浣,

  下抚弱息,上事病姑,跋往报来,走无停趾,临深登高,日事征行,皆

  扪足叹嗟,愁眉掩泣,或因登梯而隳命,或因楚病而伤生。若夫水火不

  时,乱离奔命,扶夫抱子,挟物携衣,绝涧莫逾,高峰难上,乱石阻道,

  荆棘钩衣,多有缢树而弃生,堕楼而绝命者,不可胜数也。

  我尝怪古今有识者何以不憎恶缠足,今见康君,乃始得为中国男子解嘲,事

  虽不成,可以传矣。《癸巳类稿》中俞理初有《旧唐书舆服志书后》,《天

  苏阁丛刊》中徐仲可有《天足考略》,此二者当可与竞慡。其馀多是杨廉夫

  王贻上一流人物,可以坐灯棚下chuī笙歌诗,醉饱而散,无从与谈人世辛苦也。

  □1939年

  4月

  27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扪烛脞存

  陈馀山《扪烛脞存》十二卷,前有蒋子潇序,至民国甲寅始以活字板印

  行。此系《诗诵》作者之笔记,目录亦颇有意思,殊多期望。但一阅慡然若

  失,与一般读书人的本领盖无所异也。鄙人读中国男子所为文,欲知其见识

  高下,有一捷法,即看其对于佛教以及女人如何说法,即已了然无遁形矣。

  陈氏如此两关都透不过,莫怪不能给予及第分数耳。

  卷五《艺术脞》中引《鹤林玉露》云,陆象山观棋局,忽悟曰此河图数

  也,遂往与棋工弈而得大胜,评之曰,可知艺与道无所不通。焦里堂在《易

  馀■录》卷二十亦述此事,而断之曰:

  此妄说也,天下事一技之微,非习之不能jīng,未有一蹴便臻其极者。

  至云河图数,尤妄。河图与棋局绝不相涉。且河图当时传自陈希夷者,

  无甚深奥,以此悟之于棋遂无敌天下,尤妄说也。此等不经之谈,最足

  误人,所关非细故也。

  此数语极高超,亦极平常,只是有常识耳,而此在世间又甚少有,真真有百

  年旦暮之感,读之不禁感激。卓吾老子有何奇。也只是这一点常识,又加以

  洁癖,乃更至于以此杀身矣。适买得《初潭集》三十卷,遂联想及之,使人

  怅惘终日。

  □1939年

  5月

  2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千百年眼

  明末张和仲著《千百年眼》十二卷,评论史事颇有见识。卷三“吴亡不

  系西施”一则云:

  昔人谓女色迷人,以为破国亡家,无不由此。夫齐国有不嫁之姊妹,

  仲父云无害霸。蜀宫无倾国之美人,刘禅竟为俘虏。亡国之罪,岂独在

  色?向使库有湛卢之藏,朝无鸱夷之恨,越虽进百西施,何益哉。

  案此意盖本于李卓吾,《初潭集》卷三记汉武魏武嗣宗仲容诸人后曾有所发

  明,有云,

  吾以是观之,若使夏不妹喜,吴不西施,亦必立而败亡也。周之共

  主寄食东西,与贫乞何殊,一饭不能自给,又何声色之娱乎?固知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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