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这不能不说是文艺界的一个进步了。
新诗的手法,我不很佩服白描,也不喜欢唠叨的叙事,不必说唠叨的说
理,我只认抒情是诗的本分,而写法则觉得所谓“兴”最有意思,用新名词
来讲或可以说是象征。让我说一句陈腐话,象征是诗的最新的写法,但也是
最旧,在中国也“古已有之”。我们上观《国风》,下察民谣,便可以知道
中国的诗多用兴体,较赋与比要更普通而成就亦更好。譬如《桃之夭夭》一
诗,既未必是将桃子去比新娘子,也不是指定桃花开时或是种桃子的家里有
女儿出嫁,实在只因桃花的浓艳的气分与婚姻有点共通的地方,所以用来起
兴,但起兴云者并不是陪衬,乃是也在发表正意,不过用别一说法罢了。中
国的文学革命是古典主义(不是拟古主义)的影响,一切作品都像是一个玻
璃球,晶莹透澈得太厉害了,没有一点儿朦胧,因此也似乎缺少了一种馀香
与回味。正当的道路恐怕还是làng漫主义——凡诗差不多无不是làng漫主义的,
而象征实在是其jīng意。这是外国的新cháo流,同时也是中国的旧手法;新诗如
往这一路去,融合便可成功,真正的中国新诗也就可以产生出来了。
我对于中国新诗曾摇旗呐喊过,不过自己一无成就,近年早已歇业,不
再动笔了,但暇时也还想到,略有一点意见,现在乘便写出,当作序文的材
料,请半农加以指教。
民国十五年五月三十日,于北京。
□1926年
6月刊《语丝》82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南开中学的性教育
鸿举先生:
承你告诉我们南开中学性教育的实况,那是我所最喜欢听的。不过我也
有一件新闻报告给先生,恐怕像先生那样长久住在南开里边的人所不会知道
的。南开中学办公文给京津警察厅,要求禁止《性史》《情书一束》等五种
“yín书”,现在天津的一位书店老板已请进拘留所,京津的该“yín书”均由
警察没收了。这件事是决没有“错误”,请先生可以相信,但不知先生“对
于这种方法是表示赞成的”不是?我没有到过南开,当然不好乱说,但据上
边的事实看来,似乎南开中学对于学生的性知识这一个重大问题上,除了“一
切禁止”别无什么办法。禁止学生看或者是不得已,叫警察禁止发卖,没收
书籍,这是怎么的呢?一个中学(无论是怎样特别的中学)哪里来的这样威
权,可以检阅禁止各种刊行物?我并非该项“yín书”的著作或编订者,用不
着来替它疏解,我只觉得这种用一张名片送人到知县衙门去打屁股的办法,
总不是教育界所应有的。如果出版应当监督,该管衙门岂不多得是?他们的
检阅课自会来行使职权,何劳管训育的来代庖?但是在中国,这个年头儿那
里讲得到这个呢!至于《语丝》,的确承南开当局的情还没有禁,因为我还
未被传到区里去问话,要办我登载《大家的闲话》之罪,实在感激非浅。承
称赞《语丝》的对于旧势力能加以攻击,这个又是惶恐异常。我们在这个年
头儿哪里好说话,要谈政治则有邵、林前车之鉴,讲什么教育方面呢,以前
略谈章士钊陈源,便得罪了“正人君子”,有“《现代评论》主角”唐有王
指我们为某党,几乎拿名片送往知县衙门,真是危险百分。倘若登载关于学
校的闲话也有危险,那么这也只好不说了。这一点是要请《语丝》的爱读者
预先原谅的。九月十九日,岂明。
□1926年.. 9月.. 25日刊《语丝》第.. 98期,暑名岂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南开与yín书
这五种“yín书”除《夫妇之性的生活》外,我大抵都曾经看过,觉得并
没有什么。据“他们”说,我已经“老”了,头脑呢我自己也觉得很有点旧
而顽固,但是我不觉得这些书的害甚于洪水猛shòu。老实说,我并不因为认识
张竞生章衣萍诸君而想替他们辩解,我不说这些书于科学上或文学上有怎么
大的价值,我也不想拿去给自家的或友人家的子女读,然而我也不觉得怎么
可怕,自然更没有“查封”之必要。假如我的子女在看这些书,我恐怕也要
gān涉,不过我只想替他们指出这些书中的缺点与错谬,引导他们去读更jīng确
的关于性知识的书籍,未必失色发抖,一把夺去“yín书”,再加上几个栗bào
在头上。“不啻洪水猛shòu”的祸害天下尽有,但男女之性的恶癖以至过失,
还不能算在里边。天下最可怕者只是发疯,这里有文呆与武呆之分,武呆是
杀掠qiángjian之类,文呆是礼教吃人。章士钊柄政的时候,贡谀说诳,大言整顿
学风,北京的五私大以及天津的某大都响应他,恭维他,这虽然够不上说是
洪水猛shòu,也就堕落得够了。在“职司教育,责任所在”的南开学校见了这
种情形,本来就应该“不得已惟有..即日将该铺查封,以清卑鄙之源,俾
多数青年不致触目,受无穷引诱”才是,只可惜那时该校似乎不曾有这样仗
义执言的举动。关于南开学校里边的事情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
十五年九月三十里,岂明。
□1926年
10月
9日刊《语丝》100期,署名岂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髪鬚爪序
我是一个嗜好颇多的人。假如有这力量,不但是书籍,就是古董也很想
买,无论金,石,瓷,瓦,我都是很喜欢的。现在,除了从旧货摊收来的一
块“凤皇砖”,一面“石十五郎镜”和一个“guī鹤齐寿”的钱以外,没有别
的东西,只好翻弄几本新旧书籍,聊以消遣,而这书籍又是如此的杂乱的。
我也喜看小说,但有时候又不喜欢看了,想找一本讲昆虫或是讲野蛮人的书
来看,简直是一点儿统系都没有。但是有一样东西,我总是喜欢,没有厌弃
过,而且似乎足以统一我的凌乱的趣味的,那便是神话。我最初所译的小说
是哈葛德与安度阑合著的《红星逸史》
(TheWorlds'DesirebyH.R.HaggardandAn-drewLang),一半是受了林译《哈
氏丛书》的影响,一半是阑氏著作的影响。我在东京的书店买到了《银丛书》
(TheSilverLibrary)中的《习俗与神话》(GustomandMyth)《神话仪式与
宗教》(Myth,RitualandReligion)等书,略知道人类学派的神话解释,对
于神话感得很深的趣味,二十年来没有改变。我不能说什么是我的职业,虽
然现在是在教书,但我可以说我的趣味是在于希腊神话,因为希腊的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