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99)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总理遗嘱”,“标语’,“口号”,“演说”,“军民联欢大会”,“党

  务”,“传单”,是也。此外有绪论及后记,附录三种,卷首有“献给王得

  胜同志”的呈献辞,次为题词,引陈公博先生的文章里一个武装同志的话:

  “贴标语总要找人罢!”封面图案系“自《子恺漫画》中偷来”,记得是一

  张《病的汽车》。至于字呢,据jīng通掌故的人说,乃自中山先生手书的文章

  中集出云。

  这是一本近来少有的好书,我一拿到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没有一行跳

  过不读。是什么缘故呢?这个我实在说不出。我想,未必因为彼此是同行罢?

  老实说,我以前曾经有过一个计划,想编一部完全的《宣传大全》,内分天

  文地理时令人物等门,人物门中按照百家姓,以人为纲,划分拥护打倒两目,

  将某人的同一事件,依照拥打两种场合,拟成适当文句,分别登录,以备临

  时应用。这部《大全》如能编印成功,生意一定不会差,只可惜工程浩大,

  而且泄尽人天奥妙,恐遭造物之忌,也不很好,所以就搁下了。现在何君的

  《大纲》出来,略可补此缺恨,自然是很好的,但是中国有句老话,“同行

  嫉妒”,我既是著者的同行,又被他捷足先登,那么因此而反爱读该书,照

  中国的道理是不会有的了。

  其次,难道是因为意见相近么?恐怕这也不见得。我平常有一种偏见,

  不大喜欢口号与标语,因为仿佛觉得这是东方文化的把戏,是“古已有之”

  的东西,玩了没有什么意思。假如相信它有实在的神力,那就有点近于符咒;

  或者只是根据命令,应时应节地装点,这又有点类似八股了。即使以广告论,

  我又是很讨厌广告的,其原因当然是一半由于商业广告之撒谎,一半则是被

  沿路的香烟广告——特别是画广告穷凶极恶地包围,失去了姑妄观之的忍耐

  性了。反过来说,我因为不喜欢符咒,八股,以及广告,所以对于标语口号

  也不大喜欢,或者说得更为妥当一点亦未可知。但是,假如因为自己不喜欢,

  看见人家有类似的意见,便五体投地的赞美他的全部著作,那也未免太感情

  用事,是我所极想避免的。况且,著者也并未明瞭地表示他反对的意见呢。

  我称赞这本书的缘故是很简单的,便是因为它能够将政治工作的大纲,

  简明他说给我们知道。著者是专攻“标语学”(Posterology)的同志,凡读

  过他批评北大三十一周纪念标语的文章的人无不知道,这回他根据了多年的

  经验与研究,把以标语口号为中心的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写成一本书,的确

  如著者所说“自党国成立以来,这类著作似乎还不甚多见。”看官们手里如

  有八毛钱,想到平安去看有声电影,我劝大家不如买一本这个大纲,拿回公

  寓去读。你如不赞成喊口号贴标语的,读了也有意思,万一是将来要去做这

  些政治工作的,读了尤有用处,反正是不会叫你上当的。不过若是手里有一

  块六毛钱,想两个人去看电影,那么我就不好意思劝你买,因为叫人家牺牲

  恋爱来研究政治工作,未免有点拂人之性,所以我也只能恕不替著者硬拉买

  卖了。

  □1930年

  6月刊《骆驼草》7期,署名岂明

  □收入《看云集》

  枣和桥的序

  最初废名君的《竹林的故事》刊行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序,随后《桃园》

  出版,我又给他写了一篇跋。现在这《枣》和《桥》两部书又要印好了,我

  觉得似乎不得不再来写一篇小文,——为什么呢?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

  借此做点文章,并未规定替废名君包写序文,而且实在也没有多少意思要说,

  又因为太懒,所以只预备写一篇短序,给两部书去合用罢了。

  废名君的小说,差不多每篇我都是读过了的。这些长短篇陆续在报章杂

  志上发表,我陆续读过,但也陆续地大都忘记了。读小说看故事,从前是有

  过的,有如看电影,近来不大热心了。讲派别,论主义,有一时也觉得很重

  要,但是如禅和子们所说,依旧眼在眉毛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归根结蒂,

  赤口白舌,都是多事。分别作品中的人物,穿凿著者的思想,不久前还是喜

  欢做,即如《桃园》跋中尚未能免,可是想起来煞是可笑,口口声声称赞“不

  知为不知”的古训,结局何曾受用得一毫一分。俗语云,“吃过肚饥,话过

  忘记”,读过也就忘记,原是莫怪莫怪。然而忘记之馀却也并不是没有记得

  的东西,这就是记得为记得,似乎比较地是忠实可靠的了。我读过废名君这

  些小说所未忘记的是这里边的文章。如有人批评我说是买椟还珠,我也可以

  承认,聊以息事宁人,但是容我诚实地说,我觉得废名君的著作在现代中国

  小说界有他独特的价值者,其第一的原因是其文章之美。

  关于文章之美的话,我前在《桃园》跋里已曾说及,现在的意思却略有

  不同。废名君用了他简炼的文章写所独有的意境,固然是很可喜,再从近来

  文体的变迁上着眼看去,更觉得有意义。废名君的文章近一二年来很被人称

  为晦涩。据友人在河北某女校询问学生的结果,废名君的文章是第一名的难

  懂,而第二名乃是平伯。本来晦涩的原因普通有两种,即是思想之深奥或混

  乱,但也可以由于文体之简洁或奇僻生辣,我想现今所说的便是属于这一方

  面。在这里我不禁想起明季的竟陵派来。当时前后七子专门做假古董,文学

  界上当然生了反动,这就是公安派的新文学运动。依照文学发达的原则,正

  如袁中郎自己所预言,“夫法因于敝而成于过者也:矫六朝骈丽饾饤之习者

  以流丽胜,饾饤者固流丽之因也,然其过在轻纤,盛唐诸人以阔大矫之;已

  阔矣,又因阔而生莽,是故续盛唐者以情实矫之;已实矣,又因实而生俚,

  是故续中唐者以奇僻矫之。”公安派的流丽遂亦不得不继以竟陵派的奇僻,

  我们读三袁和谭元chūn刘侗的文章,时时感到这种消息,令人慨然。公安与竟

  陵同是反拟古的文学,形似相反而实相成,观于张宗子辈之融和二者以成更

  为完美的文章可以知之,但是其间变迁之故却是很可思的。民国的新文学差

  不多即是公安派复兴,唯其所吸收的外来影响不止佛教而为现代文明,故其

  变化较丰富,然其文学之以流丽取胜初无二致,至“其过在轻纤”,盖亦同

  样地不能免焉。现代的文学悉本于“诗言志”的主张,所谓“信腕信口皆成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99/36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