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伤而不死,他赶紧逃走,猪却追赶不放,到了一棵大树下像陀螺似的人
和猪团团的转了七个圈,后来不知怎的装好了枪,从后面一枪才结果了猪的
性命。自己逃着,说是从后面未免有点可笑,其实是绕着树走得快的时候差
不多是人在猪屁股后头追着的样子了。书中又说及猪与鹿的比较。也很有意
思。鹿在山上逃走的时候,如一枪打中要害,他就如推倒屏风似的直倒下来,
很觉得痛快。可是到了野猪就不能如此,无论打中了什么要害,他决不像鹿
那样的跌倒,中弹之后总还要走上两三步,然后徐徐的向前蹲伏下去。听着
这话好像是眼见刚勇之士的死似的,觉得这真是名实相符的野猪的态度。我
对于著者的话也很表同意,与法国诗人诗里的láng一样这猪实在堪为我们的师
范。但是很希奇的是,这位刚勇之士的仪表却并不漂亮。据说曾有一个年青
妇人在微暗的清早到山里去收gān草,看见前面路上有一只小猪模样的灰色的
shòu,滴沰滴沰的走着。这时候shòu似乎未曾觉得后边有人走来,女人也颇胆大,
便跟在后面走,刚走了半里多路,shòu就岔路走进草丛里去了。回家后讲起这
事,老人们告诉她说那就是野猪哩,她不但不出惊,反出于意外似的道,那
样的东西是野猪么?据著者的经验说,从幼小时候就听说猪是可怕的东西,
qiáng悍的shòu,后来有一回看见被猎人们抬了去的死猪的模样,也感到同样的幻
灭云。不过我想这或者并不由于野猪的真是长得不漂亮。实在大半还是因为
家猪平常的太不争气的缘故罢。
狸的故事差不多是十之八九属于怪异的。中国近世不听见说有什么狸子
作怪,但在古时似乎很是普通,而且还曾出过几个了不得的大胆的,敢于同
名人去开玩笑的狸妖,他们的故事流传直到今日。《太平广记》四四二所录
狸的怪谈有十一篇,《幽明录》里与董仲舒论五经究其微奥的老狸,《集异
记》里与张茂先商略三史,探赜百家,谈老庄之奥区,披风雅之绝旨的千年
斑狸,可谓俊杰,此外幻化男妇也很有工夫。日本现今狐狸猫貉四者还都能
作怪,民间传说里有《滴沰山》与《文福茶釜》两篇最是有名。狸的恶戏在
平时却多是琐屑的,不大有gān系人命的大事。《三才图会》里说老狸能变化
妖怪与狐同,至其游戏则“或鼓腹自乐,谓之狸腹鼓,或入山家,坐炉边向
火乘暖,则yīn翼垂延,广大于身也”。《三州横山话》中有一节曰“狸的腹
鼓”,其文曰:
据说到山里去作工,狸会来招呼。对面的山上丁丁的砍着树似,又叫道喊!不注意
时答应一声,原来却是狸叫,便只好停了工作回来。(案狸与人呼应不已,如人困惫至不
复能应则为狸所食,否则狸自毙云。
与人声相比那似乎是苦闷的声音,低低的叫道喴!夜间独居的时候,听
见狸叫,决不可轻易答应。听过许多故事,说夜里与狸对呼,把挂钩上的开
水壶都喝gān了,又说用木鱼替代答应,一直敲到天亮。
狸腹鼓原说是月夜为多,但据八名郡七乡村人生田省三的实验谈,则在
将要下雨的漆黑的夜里时时听见敲着破鼓似的声音。这本来是在笼里养着的
狸,但是这人说一天雨夜在风来寺山中所听到的腹鼓和这声音也正相同。
狸与貉一看似乎难以分别,在冬天看他的脚就可知道,据说狸的脚底上
满是皲裂。
狸的肾囊可以化作八张席子的房间,在《猪鹿狸》中也有些故事,现在
不及多抄了。乡土研究社丛书中还有一册笠井新也的《阿波的狸之话》,是
专讲一地方的狸的故事的。
□1933年
9月
23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兰学事始
在十一二年前日本jú池宽发表一篇小说,题名《兰学事始》,叙述杉田
玄白与前野良泽苦心译读和兰解剖学书的事,为jú池集中佳作之一。《兰学
事始》本来是一部书名,杉田玄白八十三岁时所著,小说里所讲的大抵全以
此为根据,明治初年此书虽曾刻木,已不易得,近来收入《岩波文库》中始
复行于世,价才金二十钱也。所谓兰学本指和兰传来的医学,但实在等于中
国的西学一语,包含西洋的一切新知识在内。十六世纪以来葡西至日本互市
传教,日人称之曰南蛮,和兰继之,称曰红毛,及德川幕府实行锁国,严酷
的禁止信教,其后只剩下和兰一国继续通商,地点也只限于长崎一处,于是
和兰的名号差不多成为西洋的代表了。在长崎出岛地方有一所阿兰陀馆,和
兰每年派一位甲必丹来住在那里,仿佛是一种领事,管理jiāo易的事,有官许
的几个“通词”居间翻译,在那时候通词便是唯一的西洋语贮藏所,可是这
也只能说话,因为文字的学习是犯禁的,有人著了一部《红毛谈》,内里画
了字母的形象,便为政府所禁止没收。但是求知识的人总想往这方面求得出
路,有些医生由通词间接的去学几个“兰方”,有些学者如青木昆阳跑到长
崎去请通词口授,学了五百馀言的和兰话回来。当时社会称此类具眼之上曰
豪杰。野上臼川云,元guī天正(一五七○至九一)的时代持长枪的豪杰横行
于天下,享保(一七一六至三五)以后的豪杰则从长崎通词家里秘密的得到
Woordenboek(字典),想凭此以征服不思议的未知世界。青木昆阳即是这豪
杰之一,前野良泽乃是昆阳的弟子也。
前野良泽生于一七二三年,世代业医,年四十七始就昆阳学和兰语,次
年往长崎,于昆阳所授五百言外又诵习二百馀言,并得字书及《解剖图志》
以归。又次年为明和八年(一七七一),三月四日与杉田玄白等至千住骨之
原刑场“观脏”,见其一一与图志符合,遂定议起手翻译。杉田亦世医,偶
得图志阅之,与汉医旧说大异,及实验后乃大服,提议译述刊行以正缪误,
唯不通兰语,推前野为译主,约期集会,时前野年四十九,杉田三十九也。
《兰学事始》卷上纪其事曰:
次日集于良泽家,互语前日之事,乃共对
TafelAnatomia(案即
TabulaeAnatomicae)
之书,如乘无舵之舟泛于大海,茫详无可倚托,但觉芒然而已。唯良泽对于此道向曾留意,
远赴长崎,略知兰语并章句语脉间事,年长于予者十岁,乃定为盟主,亦即奉为先生,予
则即二十五字亦尚未识。今忽然发起此事,乃亦学习文字并诸单语焉。
译述此书应如何下手,先加以讨论,如从内象起则必难了解,此书最初有俯伏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