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牙痛的吃糖地藏。金龙山的庙内则有供盐的盐地藏。在小石川富坂的源觉寺的阎魔王是
供蒟蒻的。对于大久保百人町的鬼王则供豆腐,以为治好疥疮的谢礼。向岛弘福寺里的有
所谓石头的老婆婆,人家供炒蚕豆,求她医治小孩的百日咳。
天真烂漫的而又那么陋鄙的此等愚民的习惯,正如看那社庙滑稽戏和丑男子舞,以
及猜谜似的那还愿的匾额上的拙稚的绘画,常常无限地使我的心感到慰安。这并不单是说
好玩。在那道理上议论上都无可说的荒唐可笑的地方,细细地想时却正感着一种悲哀似的
莫名其妙的心情也。
关于民俗说来太繁且不作主,单就蒟蒻阎魔所爱吃的东西说明一点罢。
蒟蒻是一种天南星科的植物,其根可食,五代时源顺撰《和名类聚抄》卷九
引《文选·蜀都赋注》云:蒟蒻,其根肥白,以灰汁煮则凝成,以苦酒淹食
之,蜀人珍焉。《本草纲目》卷十六叙其制法甚详云:
经二年者很大如碗及芋魁,其外理白,味亦麻人,秋后采根,须净擦或
捣或片段,以酽灰汁煮十馀沸,以水淘洗,换水更煮五六遍,即成冻子,切
片,以苦酒五味淹食,不以灰汁则不成也。切作细丝,沸汤瀹过,五味调食,
状如水母丝。”huáng本骥编《湖南方物志》卷三引《潇湘听雨录》云:
《益部方物略》,海芋高不过四五尺,叶似芋而有gān。向见岣嵝峰寺僧所种,询之
名磨芋,gān赤,叶大如茄,柯高二三尺,至秋根下实如芋魁,磨之漉粉成膏,微作膻辛,
蔬品中味犹rǔ酷,似是《方物略》所指,宋祁赞曰木gān芋叶是也。
金武祥著《粟香四笔》卷四有一则云:
济南王培荀雪娇《听雨楼随笔》云,蒟酱张骞至西南夷食之而美,擅名蜀中久矣。
来川物色不得,问土人无知者。家人买黑豆腐,盖村间所种,俗名茉芋,实蒟蒻也,形如
芋而大,可作腐,色黑有别味,未及豆腐之滑腻,蒟蒻一名鬼头,作腐时人多语则味涩,
或云多语则作之不成。乃知蒟酱即此,俗间日用而不知,可笑也。遥携馋口八西川,蒟酱
曾闻自汉年,腐已难堪兼色黑,虚名应共笑张骞。茉芋亦名黑芋,生食之口麻。
蒟蒻俗名黑豆腐,很碍要领,这是民间或小儿命名的长处。在中国似乎
不大有人吃,要费大家的力气来考证,在日本乃是日常副食物,真是妇孺皆
知,在俗谚中也常出现,此正是日本文学风物志中一好项目。在北平有些市
场里现已可买到,其制法与名称盖从日本输入,大抵称为蒟蒻而不叫作黑豆
腐也。
(廿四年四月)
□1935年
5月刊《人间世》27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冬天的蝇
这几天读日本两个作家的随笔,觉得很有兴趣。一是谷崎润一郎的《摄
阳随笔》,一是永井荷风的《冬天的蝇》,是本年四五月间出板的。这两个
都是小说家,但是我所最喜欢的还是他们的随笔。说也凑巧,他们一样地都
是东京人,就是所谓“江户子”,年纪都是五十出外,思想不大相同,可是
都不是任何派的正宗。两人前不属自然派,后不属普罗文士,却各有擅场。
谷崎多写“他nüè狂”的变态心理,以《刺青》一篇出名,永井则当初作耽美
的小说,后来专写市井风俗,有《露水的前后》是记女招待生活的大作。他
们的文章又都很好,谷崎新著有《文章读本》,又有《关于现代口语文的缺
点》一文收在《倚松庵随笔》中。我读他们两人的文章,忽然觉得好有一比,
谷崎有如郭沫若,永井仿佛郁达夫,不过这只是印象上的近似,至于详细自
然并不全是一样。
说到文章我从前也很喜欢根岸派所提倡的写生文,正冈子规之外,权本
文泉子与长家节的散文,我至今还爱读,可是近来看高滨虚子的文集《新俳
文》与山口青村的《有花的随笔》,觉得写是写得漂亮,却不甚满足,因为
似乎具衣冠而少神气。古来的俳文不是这样的,大抵都更要充实,文字纵然
飘逸幽默,里边透露出诚恳深刻的思想与经验。自芭蕉、一茶以至子规,无
不如此,虽然如横井也有纯是太平之逸民,始终微笑地写那一部《鹑衣》者
也不是没有,谷崎永井两人所写的不是俳文,但以随笔论我觉得极好。非现
代俳谐师所能及,因为文章固佳而思想亦充实,不是今天天气哈哈哈那种态
度。《摄阳随笔》里的《yīn翳礼赞》与《怀东京》都是百十页的长篇,却值
得一气读完,随处遇见会心的话,在《倚松阁随笔》里有《大阪与大阪人》
等一二篇也是如此。《冬天的蝇》内有文十篇,又附录旧稿八篇为一卷曰《墨
滓》。卷首有序六行云:
讨人厌而长生着的人呀,冬天的蝇。想起晋子的这句诗,就取了书名。假如有人要
问这意思,那么我只答说,所收的文章多是这昭和九年冬天起到今年还未立chūn的时候所写
的也。还有什么话说,盖身老矣,但愈益被讨厌耳。乙亥之岁二月,荷风散人识。
谷崎今年才五十,而文中常以老人自居,永井更长七岁,虽亦自称老朽,纸
上多愤激之气,往往过于谷崎,老辈中唯户川秋骨可以竞慡,对于伪文明俗
社会痛下针砭,若岛崎藤村诸人大抵取缄默的态度,不多管闲事了。《冬天
的蝇》的文章我差不多都喜欢,第二篇云《枇杷花》,末云:
震灾后自从银座大街再种柳树的时候起,时势急变,连jì家酒馆的主人也来运动议
员候补这种笑话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但是这咖啡馆的店头也时常装饰着穿甲胄的武士土
偶,古董店的趸卖广告上也要用什么布珍品之pào列运廉卖之商策这种文句了。
我喜欢记载日常所见闻的世间事件,然而却不欲关于这些试下是非的论断。这因为
我自己知道,我的思想与趣味是太辽远地属于过去之废灭的时代也。..
在陋屋的庭园里野jú的花亦既萎谢之后,望着颜色也没有枇杷花开着,我还是照常
反复念那古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样地,我这一身便与草木同样地徒然渐以老
朽罢。
上文里仿佛可以看出些伤感的气味,其实未必尽然,三年前在《答正宗谷崎
二氏的批评》中云:
“大正三四年顷,我将题为《日和下驮》的《东京散策记》写完了。我
到了穿了日和下驮(晴天屐)去寻访古墓,实在早已不能再立在新文学的先
阵了。”所以他这种态度至少可以说是二十年来已是如此,他之被人讨厌或
是讨厌人因此也由来已久,《冬天的蝇》不过是最近的一种表示罢了。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