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也就倏忽地过去也。
huáng公度既知和文的特色,对于汉字亦颇有高明的意见,如云:
周秦以下文体屡变,逮夫近世章疏移檄告谕批判,明白晓畅务期达意,其文体绝为
古人所无,若小说家言,更有直用方言以笔之于书者,则语言文字几乎复合矣。余又乌知
夫他日者不更变一文体为适用于今通行于俗者乎。
在那时候,日本文坛上的言文一致运动尚未发生,huáng君乃能有此名言,预示
中国白话文的途径,真可谓先觉之士矣。乃事隔四十八年,中国又有读经存
文的呼声,此足见思想文化之老在那里打圈子,更令人觉得如huáng君的卓识为
不可多得了。
(六月)
□1936年
2月刊“良友”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竹杂记》
日本话本
中国人学日本文有好些困难的地方,其第一重大的是日本文里有汉字。
这在不懂汉字的西洋人看来自然是一件大难事,既学日本话,还要记汉字,
我们中国人是认得汉字的,这件事似乎不成问题了。这原是不错的。但是,
因为我们认得汉字,觉得学日本文不很难,不,有时简直看得太容易了,往
往不当它是一种外国语去学,于是困难也就出来,结果是学不成功。这也是
一种轻敌的失败。日本文里无论怎样用汉字,到底总是外国语,与本国的方
言不同,不是用什么简易速成的方法可以学会的。我们以为有汉字就容易学,
只须花几星期的光yīn,记数十条的公式,即可事半功倍的告成,这实在是上
了汉字的大当,工夫气力全是白花,虽然这当初本来花得不多。我常想,假
如日本文里没有汉字,更好是连汉语也不曾采用,那么我们学日本文一定还
可以容易一点,这不但是说没有汉字的诱惑我们不会相信速成,实际上还有
切实的好处。汉字的读音本来与字面游离的,我们认识了读得出这一套,已
经很不容易,学日文时又要学读一套,即使吴音汉音未必全备,其音读法又
与中国古音有相通处,于文字学者大有利益,总之在我们凡人是颇费力的事。
此外还得记住训读,大抵也不止一个,例如“行”这一字,音读可读如下列
三音:
一,行列(gioritsu)
二,行路(koro)
三,行脚(angia)。
又训读有二:
一,行走之行云
yuku,
二,行为之行云
okonau。此字在中国本有二义,自然更觉麻烦,但此外
总之至少也有一音一训的读法,而在不注假名的书中遇见,如非谙记即须去
查字典,不能如埃及系统的文字虽然不懂得意义也能读得音出也。因为音训
都有差异,所以中国人到日本去必得改姓更名,如鼎鼎大名的王维用威孚玛
式拼音应是
Wang—wei.但在日本人的文章里非变作
O-i不可,同样如有姓小
林(Kobayashi)的日本人来中国,那么他只得暂时承认是
Hsiaolin了。这
样的麻烦在别的外国是没有的,虽然从前罗素的女秘书
MissBlack有人译作
黑女士,研究汉学的Soothill,译作煤山氏,研究日本的
BasilHallChamberlain曾把他自己的两个名字译作“王堂”,当作别号用过,
可是这都是一种例外,没有像日本那样的正式通用的。有西洋人在书上记载
道,“日本人在文字上写作
Cloud—Sparrow.而读曰
Lark。”日本用“云雀”
二字而读作
hibari.本是普通的事,但经人家那么一写便觉得很可发笑了。
假如日本文里没有汉字,那些麻烦便也可以没有,学话的人死心塌地的
一字一句去记,像我们学英法德文一样,初看好像稍难,其卖却很的确实在,
成功或较容易,不过这话说也徒然,反正既成的事实是无可如何,我们只希
望大家不要太信赖汉字,却把日本文重新认识,当作纯粹的外国语去学习,
也就好了,我在这里忽然想起友人真君前日给我的一封信来,文曰:
前偶过市中,见车夫状者多人,通似日文而非日文之书,未细审之也。乃昨日在市
场发见安东某书局发行之《日本话本》一册,始悟前所见者之所以然。此种为殖民地土人
而编之书,究不知尚有几许耳。拣呈吾师,以供一慨云尔。
与其说是慨叹,倒还不如说是好奇,想要知道这册洋泾滨的日本话教本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颇出我意外,实在却也应该是意中的,他的学习法正是完全
把日本话当作外国语看,虽然其方针与目的原不大高明。这是一册十六页的
小书,题曰《中国口韵日本话本》,内分十五类,杂列单字,间有单句,用
汉字注音,不列原文。光绪年间在上海出板的有好些《英语入门》之流大抵
也是如此,盖原意是供给商人仆夫等用,不足深责,其教话不教文的办法与
学文不学话的速成法也是各有短长,但可以借镜的地方却也并不是没有。如
杂语类中云:
“空你知三抱你买一立马绍。”一看很是可笑,不知说的是什么话,但
上面记着中国话云:今天同去游游吧。这里可注意的,“散步”一语老实地
注作“三抱”,比我们从文字入手的先想起散步再去记出它的读法来或者要
直截一点。又如下列的两句:
“南信你及马十大”,你来做什么。
“懊石代古大赛”,告诉。
这里可以看出口耳相传的特色来。第一句
Nanishiniki-mashita,说起
来的确多变作
Nanshinni云云,第二句
Oshietekudasai,平常说作
Osete,
虽然新村出的《辞苑》里还未收入这个读音。这里来恭维《日本话本》不是
我们的本意,但觉得那种死心塌地一字一句照音学话法倒是学外国文的正
路,很足供我们的参考,我想如有人要学日本话,会话用书须得全部用假名,
词类连书,按照口音写下去。所有汉字都放在注解里,读本也可以照这样的
做,庶可救正重文之弊。但是,只为读书而学日本文也是可以的,学话自然
非其所急了。然而现在的日本书还是以话为基本,所以学文也仍须从学话入
手,不过不单以说话为目的罢了。若多记文法少习口语,则大意虽懂而口气
仍不明,还不免有囫囵吞枣之嫌也。
(七月)
□1936年
2月刊“良友”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竹杂记》
功小者之声
柳田国男的著述,我平时留心搜求,差不多都已得到,除早年绝板的如
《后狩词记)终于未能入手外,自一九○九年的限定初板的《远野物语》以